試藥不僅給他們帶來了收入來源，同樣也給新藥的研制做出了巨大貢獻。試藥的風險跟賠付保障缺失，讓職業(yè)“試藥人”面臨著巨大的不安。

“不說話”的試藥人

26歲的高華(化名)沒有想到，兩年前那一車爛掉的香蕉，竟讓他走上了“試藥”的道路。

水果生意失敗后，高華一直沒有工作。代辦信用卡的人看他急需用錢，發(fā)給他一條藥物臨床試驗信息。住院一星期補貼2500元，盡管錢不多，卻緩解了高華的燃眉之急。高華開始頻頻試藥，他想掙回水果生意的本錢。

他從去年來到北京就開始各地試藥，哪里有去哪，兩年下來參加了二十多次。

平日里，高華就玩微信紅包。這次玩紅包欠了一千多元被拉黑，他就去了上海參加臨床試驗，準備賺點快錢。住院8天，男士補貼5500元，女士6500元。關于這次試驗高華只記住了時間和金錢。至于試什么藥，他不知道，也不大在意。

按照規(guī)定，受試者在參加藥物試驗之前應簽署一份《知情同意書》，其中包括試驗項目的內(nèi)容、約定的各方責權利關系，以及藥物試驗的風險。

在業(yè)內(nèi)，《知情同意書》被稱為人權保障。盡管如此，很多受試者認為“知情同意書根本沒用”。

“作為受試者，你提出的任何意見都可能被忽略，你只能按照負責臨床試驗醫(yī)生的話去照做。”一位受試者告訴記者，“醫(yī)生和中介喜歡不說話的試藥人。”

另一方面，不少受試者對《知情同意書》的內(nèi)容并不在乎，很多人甚至都沒有多看，就簽上了自己的名字，仿佛只是走個程序。

10月31日高華在北京的一次試藥體檢中，拿到知情同意書時，他才知道要試驗的藥是左乙拉西坦片，上面寫著藥物對成人的副作用是乏力、嗜睡、感染、暈眩。入組前，高華想再看下詳細試藥流程，醫(yī)院卻稱所有文件都被藥廠帶走，《知情同意書》無法給他。

據(jù)報道，2011年，中國有800多種新藥進行人體試驗，涉及人群約50萬人。打開QQ搜索試藥兼職群，能出現(xiàn)上百個500人大群。群里不斷有新人加入詢問試藥信息，也有人退出群聊，不再參加。

楊雪從來沒想過自己會和“試藥”沾上邊。她和男友在昌平開了燒烤店，到了冬天，店里沒有暖氣，生意越來越差。養(yǎng)的寵物狗又生了病，住一次院花了3000元。

經(jīng)濟狀況直線下降，楊雪開始尋找各種兼職信息。“試藥”的信息是楊雪在一個宣傳欄上看到的，白色小紙條上寫著簡單的幾行字，楊雪記住了“5天5000元”。

第一次去體檢，楊雪害怕極了，她不知道等待自己的會是什么。測心電圖時，楊雪開始心跳加速，最終因心率過快沒有通過體檢。

一家醫(yī)院體檢沒過，她再次跑到另一家醫(yī)院篩選，“檢查針眼的時候嚇死我了”，楊雪生怕再選不上。

楊雪不知道，有受試者甚至拿假身份證都面不改色。王峰(化名)今年就在佑安醫(yī)院用假身份證通過篩選，參加了兩次試驗，拿到近一萬元補償金。

除了用假身份證、用他人尿檢，受試者還有很多招數(shù)通過體檢。隱瞞病史，在尿里摻水以降低蛋白濃度，體重不夠就揣倆手機或者弓著腰。

“寧愿沒有試過藥”

何金虎(化名)曾經(jīng)也是“職業(yè)試藥人”中的一員。想起試藥經(jīng)歷，他說“如果重來，不會選擇試藥”。

何金虎掀起衣服，他展示小腹上細小的疤痕，那是2010年為了獲取1萬元受試費，注射抗腫瘤藥物留下的印記。針管從他的小腹拔出十幾秒后，肚皮突然像被幾十根針同時扎著一般，刺痛感瞬間蔓延至全身。剛打完藥，何金虎就出現(xiàn)了強烈的藥物反應，口渴、心慌、頭痛。在搶救治療中，醫(yī)生不斷給他做心電圖，總是心律不齊。

“我自己都受了這么大的罪，你讓我怎么相信干這個能去救別人？”何金虎退出了試驗，想找醫(yī)院賠償又覺得麻煩。也想過打官司，卻發(fā)現(xiàn)請律師也要一筆費用。何金虎沒有錢，這件事就不了了之。此后，何金虎再去做藥物臨床試驗篩選，都因心律不齊不能通過體檢。

試藥圈內(nèi)流傳著一個試藥危險性公式，錢數(shù)÷天數(shù)=藥物危險性。給的報酬高的試驗，通常危險系數(shù)也相對較高。2014年，一位女性受試者在參加試驗之前就已懷孕，但自己和醫(yī)院都沒有察覺。試驗結(jié)束后才發(fā)現(xiàn)，醫(yī)院勸其打掉，因“藥物會對胎兒有影響”。有了解情況的受試者透露，該女士在體檢時用了其他人的尿，沒有檢查出已經(jīng)懷孕。但她本人并不承認，最終醫(yī)院賠償幾萬塊錢，很快就被她和男友揮霍一空。

試藥有風險的陰霾從未散去。一位20歲男孩在參與消炎藥試驗后，體內(nèi)產(chǎn)生抗藥性，生病后再吃消炎藥不再起效。

而楊雪在世紀壇醫(yī)院參加的降糖藥試驗，一位18歲的女孩在服藥后總想嘔吐，無奈退出，只拿到了800元補償。就在楊雪入組的當天，一位參加上一組試驗的男士前去復查，服用了降糖藥的他血壓卻有些偏高，只得一次次前去醫(yī)院檢查治療。

正常人服用藥物后，在一定時間內(nèi)會代謝出去。“但是藥物不可能完全排出體外，總會有微量殘留，如果受試者試了很多藥物，各種藥物作用下，很容易對身體造成傷害。”航天中心醫(yī)院藥物臨床試驗醫(yī)生建議，不要頻繁參與試藥。

堅持與退出

12月13日，高華在上海某醫(yī)療機構的藥物試驗結(jié)束。他沒有立即回北京，找了個一天15塊錢的床位住下，等待這個月20日中山醫(yī)院的藥物試驗。臨床藥物機構并非全國聯(lián)網(wǎng)，高華就各地循環(huán)試藥。

最讓高華難忘的，要數(shù)去年7月份，在天津泰安醫(yī)院參加抗心衰的藥物試驗。連續(xù)5天8個小時輸液，5500元。

高華被要求一直躺著，不能打牌也不能玩手機，只能盯著天花板。高華沒想到，這次藥物的副作用強烈，參與試驗的10個受試者，都發(fā)生了嘔吐反應。還有7個被打了急救針，實時監(jiān)測心電圖。試驗結(jié)束后，他們每人出了100元，一起吃了飯。

高華覺得自己很沒用。“很丟人，只有沒本事的才會做試驗。”

但受試者周飛(化名)不這樣認為，周飛的父親是生物老師，受父親影響，他對臨床試驗充滿了好奇。在外企工作過的周飛得知，在國外，臨床藥物試驗被當作公益事業(yè)來做，受試者除了有保險和醫(yī)療保障外，也得到了社會認可，很多人都很感謝受試者。

有數(shù)據(jù)統(tǒng)計，在美國新藥的研制費用平均為9億美元，而人體試驗的開銷就占了40%。醫(yī)藥公司必須簽訂保險合同，不但要為試藥人在試藥期間的風險投保，日后產(chǎn)生的毒副作用，也在保險范圍內(nèi)。

周飛覺得，很多試藥人根本不明白自己在做什么。簽知情同意書時，有人會問醫(yī)生“如果入組的時候睡過頭來不了怎么辦”，但周飛會問“如果在兩次住院間隔期被狗咬了怎么辦，能不能去打針，試藥會有影響嗎？”

周飛努力地為周圍的人科普知識，為他們做參謀。試藥人的信任讓周飛很有成就感，但最讓他開心的是，一次陪朋友去藥店買藥，他發(fā)現(xiàn)朋友要的正是自己試過的藥。

但周飛最終還是退出了，參與試藥除了面臨外界眼光，還得個人承擔風險。

身體是自己的，高華在網(wǎng)上查到一個說法“參加試驗三個月沒問題就沒事了”，但他還是擔心，“誰知道以后會怎樣呢？”高華想要不明年就不做了。看著自己未還的欠款，高華寄托于這個月20日的入組試驗。

采寫/新京報調(diào)查組記者/實習生陳維城 王政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