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底的一天，突然接到梅葆玖先生的得意弟子胡文閣打來的電話，說葆玖先生因支氣管痙攣導致腦缺氧送醫院搶救了。因為文閣兄知道，這十多年來大凡我組織的演出活動，只要邀請到葆玖先生，他都會盡可能欣然前往。比如說，我從2003年始創辦的《百花迎春——中國文學藝術界春節大聯歡》，葆玖先生至少參加了十屆以上。

梅葆玖與袁世海演《霸王別姬》

聽到消息我很驚愕，因為在3月的兩會期間我還多次見到他。有一次在人民大會堂的全國政協全會休息時，我還看見葆玖先生一個人靜靜地坐在一隅，趕緊上前向他問候，正好我還攜帶了剛出版的《百花迎春——2016中國文學藝術界春節大聯歡》影碟，并連忙拿出來送給他，對他說：“這里面還記載著您高雅的風采呢。”葆玖先生笑著連聲稱謝，還說這次演出的影響很大，連廣州上海的親朋好友都有來電話稱贊的，并許諾以后的《百花迎春》一定要再參加。

沒想到他卻再也參加不了了。

梅葆玖先生最后的一次登臺演出，就是參加《百花迎春——2016中國文學藝術界春節大聯歡》，我仍然是這臺晚會的總策劃兼總導演。現在回想起來當時的策劃還真有點“鬼使神差”，首先我選擇了葆玖先生的代表作《梨花頌》，并邀請他的兩位得意弟子李勝素和胡文閣與他同唱，如此的合作應該是不多的。另外我還將此曲的一段加長成兩段。葆玖先生很高興，為此還親自給我打過兩次電話，一次是囑咐我一定要盡快地把加長了的音樂帶送給他聽，他說他要跟著練。還有一次他來電話囑咐我千萬不要將《梨花頌》的結尾音樂剪掉，因為他要在那段音樂中給觀眾謝幕。緊接著胡文閣也“追”來了一個電話，要我一定尊重先生的意見，說他對謝幕可認真了，一招一式都要經過反復排練。

節目是安排在觀眾席里演唱的，以便互動。后來排練時，我又突發奇想安排了20人的合唱，雖然因受場地的限制，這是件很麻煩的事情，但我還是堅持這樣做了，并且開玩笑似的對合唱隊隊員說，你們要珍惜這次機會啊，也許它將是你們合唱生涯中永遠的紀念。演出那天，當葆玖先生在合唱隊的烘托下，彬彬有禮地向全場觀眾一一作揖作別時，許多觀眾流下了熱淚。后來在剪輯播出帶時，因有受播出時長限制的原因，曾有人建議我將此謝幕割愛，還說許多演員連一分鐘的表演機會都沒有，而此謝幕就將近一分鐘了，況且整個晚會都沒有謝幕的環節。“鬼使神差”，我再一次保留了謝幕，才得以將葆玖先生的最后作別永遠地留在了人間。

我與葆玖先生相識很早，早在上世紀的80年代，我就經我的南通老鄉、末代狀元張謇的孫子張緒武先生的介紹，認識了梅家的許多后輩和略知了梅派的淵源。但相知相交卻是在2004年。記得那年的春節之際，丁關根同志對我說，梨園有春節拜年的傳統習俗，你組織一場京劇名家演唱會吧，給藝術家們發個紅包表示表示心意。于是我找到了“清華同方”，由他們贊助舉辦了一場“京津滬京劇名家演唱會”，參加者既有新生代的王佩瑜、史依弘、袁慧琴、李軍、趙秀君、李勝素、于魁智等，也有當時的中堅力量趙葆秀、楊春霞、耿其昌、李維康等，當然也少不了要請老一輩的葉少蘭、孫毓敏、李世濟、梅葆玖、譚元壽等。由于人多每人僅唱一段，我們要求大家清唱，然而葆玖先生和譚元壽先生卻堅持“彩唱”。而彩唱的化妝、服裝等又以葆玖先生最繁雜，記得那天下午他提前兩三個小時就到后臺了，也是靜靜地坐在一隅，做演出前的準備，讓我過目不忘。

我在全國政協做了四屆委員，非常有幸其中有一屆與葆玖先生同組。小組會時我倆常常相鄰而坐，相聊甚歡。他對我說過，每個男生都有“小嗓”，只是挖掘與否。我說我的理解就是用小嗓演唱時，聲帶要閉合得特別的好，他說唱歌他不甚了解，但知道小嗓用好了，聲音會長久，不搖。讓我受益匪淺。

那幾年文藝界正在研討體制改革，先生所在的“梅蘭芳京劇團”究竟怎么改，作為掌門人的他也有憂慮。他對我說過：“剛解放時我親耳聽到父親梅蘭芳與侯寶林聊天，他倆說，共產黨好啊，共產黨來了把我們組織起來了，讓我們知道了為誰演，怎么演，演什么。可現在有些傳言，要讓我們劇團自主，我琢磨著將來怎么演，演什么是個問題啊。小郁老師，你怎么看？”望著他真誠的眼睛，我無言以對。

一晃十幾年過去了，他70周歲時，我在當年的《百花迎春》中策劃了一個環節，請中國攝影家協會邵華主席為他和與他同齡的馬季先生拍照，如今這三位先生都過世了，寫到這里讓我格外的唏噓，我為逝去的他們而祈禱。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著名歌唱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