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 虹

在比利時王國艾克興市，市中心有一條大街被命名為“錢夫人路”。這位“錢夫人”，就是在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憑一己之力，從德國蓋世太保槍口下營救出100多名比利時人的錢秀玲。為表彰她在二戰時期的義舉，比利時國王曾向她親授“國家勛章”，她也被譽為“中國女辛德勒”和“比利時的中國母親”，受到比利時人民的敬仰和尊崇。

2016年冬至，我應邀赴江蘇宜興祖籍出席“吳越錢氏學圩九修總譜頒譜慶典”大會，偶然得知：這位從宜興走向世界的傳奇中國女性錢秀玲，與我竟是同祖同宗的鄉親。她從小生活的錢墅村，離我家祖輩居住的秀陽村僅隔幾里地。據說，錢墅村有兩支錢姓族人，其中一支還是從秀陽村遷居過去的。

我決定踏訪這位被譽為“中國女辛德勒”的宗親的足跡。

“悔婚”少女

我在宜興城里通過各種渠道查詢錢秀玲的親屬線索，并去尋訪了這位俠肝義膽的宗親的祖宅和后人。當我驅車來到錢墅村時，錢秀玲的侄子錢小伯站在門口迎接我們。他是錢秀玲的大哥錢啟程的小兒子，上有四個哥哥三個姐姐，他是幺弟。我問，他答。我終于逐漸理清了錢秀玲的家世，還得知她曾有過一段“悔婚”的往事。

據說“錢墅村”的得名，就源自錢秀玲家那鄉村別墅式府邸。錢秀玲的父輩兄弟三人，她的父親錢熙勛排行老三，是宜興地區著名的開明鄉紳。他有五個子女，錢秀玲排行老四。錢熙勛遵照“子孫雖愚，詩書須讀”的“錢氏家訓”培養子女，讓五兄妹進新式學堂接受教育。錢家兒女在學堂里個個都很出色。尤其是錢秀玲，是錢家的第一個女博士。

錢秀玲年僅三歲時，家里曾給她訂了一門娃娃親，對象是其父親一位朋友的兒子。1929年她父親之所以同意讓二哥錢啟佑帶著17歲的她去比利時，就是因為其“小未婚夫”當時在那里。但她與對方見了一次面，就認定他不是自己喜歡的人而拒絕嫁給他。其父知道她“悔婚”后勃然大怒，威脅女兒說不再寄學費給她。但少女時代的錢秀玲已是一個極有主見和意志堅強的人，她考上了庚子賠款資助的公費生，不再需要父親的經濟資助。父母只好作罷，不再強迫她。而后她與比她年長幾歲的同學格列高利·德·佩令吉有了長達六十多年相濡以沫的幸福婚姻。

挺身救人

作為中國女留學生，錢秀玲在1935年時就獲得了比利時魯汶大學化學系博士學位，那年她還不滿23歲。同年10月，她與魯汶大學醫學系的格列高利·德·佩令吉舉行了婚禮。婚后夫婦倆在離布魯塞爾160多公里的艾爾伯蒙小鎮定居并開了一家診所。

1944年6月8日，錢秀玲居住的小鎮附近的艾克興市，因比利時反法西斯地下抵抗組織擊斃了3個德國納粹軍官，德軍逮捕了當地的96名青年男子，要求當地居民在36小時內交出抵抗者，否則將采取抓鬮方式，每隔半小時將當場處死15人，直至殺光所有被捕者。人們在絕望中想到了錢秀玲女士。

之前，有個名叫羅杰的參加抵抗運動的青年，因炸毀德軍列車通過的鐵路被逮捕并被判處絞刑。其父母曾通過比利時國王和王后向德軍求情，但無濟于事。錢秀玲從報紙上看到德軍駐比利時和法國北部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是馮·法肯豪森將軍，而這位將軍于1934年至1938年間來過中國，擔任國民政府軍事顧問，與錢秀玲的堂兄錢卓倫將軍成為摯友。堂兄曾告訴她：此人雖為德國軍官，但為人重信義，富有正義感。于是錢秀玲連夜寫信，并親自趕到布魯塞爾，拿著堂兄錢卓倫將軍的信和照片，去求見最高行政長官。馮·法肯豪森很快就接見了她，答應她會向柏林有關部門求情。幾天后，馮·法肯豪森下達了特赦令，羅杰和另一名與羅杰同名同姓的死刑犯從死亡邊緣被救了下來。

錢秀玲在槍口下救人的壯舉在當地迅速傳開，她成了英雄。之后錢秀玲還多次求助于馮·法爾肯豪森將軍，在德國納粹的槍口下救出了不少比利時人。

這一回，當地人又來請求錢秀玲出面救人。當時的錢秀玲已懷有身孕，但她深知事態嚴重，于是不顧個人安危，冒著受冷槍和流彈襲擊的危險，坐著一輛從地下室翻出來的破舊汽車，連夜趕往布魯塞爾近郊的總督官邸塞納-馬恩省福古堡，求見馮·法肯豪森將軍。

此時馮·法肯豪森已被蓋世太保嚴密監視，并即將被調回柏林。馮·法肯豪森雖然感到十分為難，但他看到一位身懷六甲的異國孕婦前來求情，仍表示會利用最后一點職權搭救人質。96名人質最終獲救了。

鄉音不改

正是這一樁樁事跡，讓錢秀玲成了比利時家喻戶曉的英雄人物。戰后，比利時的報刊刊登了錢秀玲的照片和事跡，國王也親自向她頒發了比利時“國家勛章”，上面鐫刻著一行贊語：“謝謝您為國家立下了功勞。”

上世紀60年代初，她先后在布魯塞爾創辦了3家中國餐館，深受顧客歡迎。客人在這里不僅可以品嘗精美的中國菜肴，還能夠欣賞到高雅精致的中國文化；為了讓生活在比利時的華人能夠學習漢語，她還捐款創辦了比利時第一所中文學校，取名為中山小學；1990年，她在比利時華人華僑中發起贊助國王慈善基金的活動，并帶頭捐款；她傾心僑界事務，曾任旅比華僑長館同業公會首屆理事長；2002年，已屆90歲高齡的她，在比利時中華婦女聯合會成立大會上，受邀擔任該聯合會名譽主席。

1988年后，她曾三次回故鄉宜興走訪親友，還曾在侄子錢憲文的陪同下，去北京等地旅游，飽覽祖國大好河山。但她從不提自己在異國的英勇壯舉和所享榮耀，親戚和鄉親也不知道眼前這位鄉音未改、樸素低調的老太太，竟是比利時受人尊崇的英雄女杰。直到2001年8月25日，由于她的巨大影響，其故鄉宜興市與比利時艾克興市結為“友好城市”。2002年，以她為原型的電視劇《蓋世太保槍口下的中國女人》在央視熱播，加上媒體的報道，鄉親們這才知道她在異國的傳奇經歷。

2008年8月1日，錢秀玲以96歲高齡在比利時與世長辭。布魯塞爾各界代表舉行了隆重的追悼儀式，悼念這位“比利時的中國母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