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9月，上海博物館用翁氏家族捐贈的3件館藏撐起了一個大展。

這3件館藏的文物價值極高，包括唯一存世的早年梁楷工筆白描真跡《白描道君像圖》卷；絕無僅有的奇品，沈周重要青綠山水畫作《臨戴進謝安東山圖》，還有一件王原祁傳世作品中十分罕見的《杜甫詩意畫巨軸》，也是上博館藏王原祁畫作中最大的一幅。這3件作品均在翁氏六代家藏書畫文物中極為重要，更填補了上博館藏相關領域的空白。

南宋 梁楷 白描道君像圖卷 圖片致謝上海博物館

對于公立文博機構來說，能收藏頂級藏品是可遇不可求的事情。翁氏家族的收藏是近現代江南書畫鑒藏史上的重要組成部分，這3件入藏上博的書畫，算是文物回流中的重要作品，也再次激起大家對海外文物的關注。

但對博物館來說，并不是所有捐贈都能達到館藏級文物價值。

Walter C.Moad捐贈的藏品成為美國丹佛藝術博物館的首批亞洲藝術品館藏

有一位叫Walter C.Moad的美國商人，因為喜愛亞洲藝術品，在中國和日本貿易期間，購買了大量佛像、漆器等。1915年，晚年的Walter C.Moad將收藏的千余件藝術品捐獻給了美國丹佛藝術博物館。雖然這批藏品是博物館收藏的首批亞洲藝術家，但質量參差不齊，該怎么辦？

有別于中國文博機構只進不出的收藏方式，美國文博機構館藏機制可以有進有出。丹佛藝術博物館當時的做法是，對這批藏品進行梳理，把不符合美術館定位的一部分藝術品賣掉，再買入高質量藝術品。即使如此，它們最終依舊是Walter C.Moad名義下的捐贈。

“一個博物館就是一所大學校。”

近年來，博物館熱度空前高漲，尤其是我國博物館的發展正在形成一個新的高潮。在這樣的背景之下，無論是文物的展出、保護，還是博物館自身的創新、創造，每一個關乎博物館的話題都容易引發深入探討。在第五屆上海對話國際博物館論壇上，丹佛藝術博物館亞洲藝術部主任焦天龍提及了“博物館是否能變賣藏品？”這樣一個話題，引發了不同的觀點探討。

與中國國有博物館主要依賴財政支持不同，歐美國家的公私博物館或美術館基本憑借自身去尋找資金來源，用以維系正常運營。

【博物館館藏是生存根本，是否可以變賣？】

如果變賣：

今年9月，紐約亞洲藝術周均有亮相博物館館藏專場，共計逾500件館藏。其中紐約蘇富比的320余件大都會藝術博物館中國藝術品，均來自慈善家及收藏家佛羅倫斯及赫伯特 ? 歐云伉儷捐贈，全場逾827萬美元成交，包括高古陶瓷，乾隆御制玉器、筆筒、書畫及文房珍玩等。

而佳士得紐約“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珍藏中國瓷器及工藝精品”中的84件瓷器拍品共成交超500萬美元。另外帶來110件的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珍藏中國藝術（網上拍賣）專場，也成交144.3萬美元。

其實，關于售賣館藏這一話題，在歐美博物館體系里也一直存在爭議，特別是在2016年，佳士得紐約為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設置專場拍賣，出售501件館藏，囊括了自唐代前至明清各時期的陶瓷作品，將這一話題推向了爭議高峰，而這場拍賣最終收獲1200萬美元。

當時雅昌藝術網在關注事件報道時，曾采訪英國霍尼曼博物館前館藏負責人海倫，她提到，其實館藏能不能賣的爭議在2016年前后反而小了很多，“或許是因為很多重要博物館都開始出售館藏了，這樣的事實導致大家開始慢慢接受這個理念。”

而英國對藏品售賣其實沒有明確法律限制，但是每個博物館的基金會一般都有章程規定什么情況下可以出售藏品。1963年新修正的大英博物館條例就有非常嚴苛的規定：可以出售、轉讓的藏品，要么是作品的復制品，要么是1850年之后被大量生產的作品，要么是基金會覺得不符合館藏標準的藏品。規定要求每次處理的物品必須是由基金會選出的，并且回收來的資金要用于繼續購買新作品。

據介紹，雖然這是大英博物館標準，但幾乎所有博物館的標準相差不多。

另外，在英美國家，很多博物館在一定時間內都要對館藏作品進行系統梳理，然后決定留取精華，淘汰次要作品。至于哪些藏品被定義為“不適合”，在美國一般需要同業的兩位博物館專家來做審鑒。而在英國，博物館屬性不同需視情況而定，但一般都要借助外力，并不是自己可以隨意決定。

丹佛藝術博物館亞洲藝術部主任焦天龍

丹佛藝術博物館亞洲藝術部主任焦天龍表示：“這種藏品變賣方式，是美國大部分具有規模的文博機構，在經歷百年歷史依舊可持續發展的重要原因。”

博物館館藏中大概有2%的藏品終不見天日，失去了館藏的意義。與其這樣，不如博物館變賣藏品，既讓藝術品得到更多展示露面機會，同時也緩解了博物館壓力。因此焦天龍覺得，這是博物館發展中的良性循環，值得借鑒。

他也透露，館藏變賣的前提是，在藝術品捐贈時不接受任何附加條件，后期由博物館全權處理。如果遇到特殊藏品，藏家提出永遠不能賣出時，博物館也需要接受，但必須遵循一個原則，“無論博物館怎么變賣藏品，都并不是為了養博物館。所有收入必須用在購買藏品回來上。”

芝加哥藝術博物館運營副總裁Andrew J.Simnick

在不斷更新藏品的基礎中，把握藏品定位也是極為重要的。作為世界最古老的美術館之一，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在1891年建成時僅是一具空殼，沒有任何館藏。而博物館的期望是成為世界著名美術館，于是他們將藏品定位為收藏全世界歷史性的作品。

在百余年積累中，芝加哥藝術博物館目前館藏超350件大師級作品，包括梵高、畢加索、修拉、雷諾等，并且兼顧平衡當地藝術,例如收藏了莫奈各個時期創作的40余件作品。

至今再回頭看芝加哥藝術博物館，其館藏一直堅持最初定位。

丹佛藝術博物館

另外丹佛藝術博物館在126年發展歷史中，已擁有7萬余件藏品，捐贈人達400多位，涵蓋全球，包括中國香港藏家。它起初的定位是致力成為全球性多文化博物館，著眼收藏、展示、研究全球文化藝術。

“我們的使命是既服務來自世界各地的觀眾，更將服務本地社區各個組群作為博物館的根本。當目標明確后，博物館的收藏、部門設立就圍繞這個使命開始。從收藏角度如何保證博物館的發展方向，如何保證博物館的使命，這是所有博物館在尋求發展道路上必須要清楚的”，焦天龍表示。

Lutz家族捐贈的竹雕

在丹佛藝術美術博物館館藏積累中有幾位重要藏家，其中Lutz家族填補了美國竹雕藝術品的收藏品類。Lutz家族祖孫三代喜歡收藏竹刻藝術，丹佛藝術博物館花了很長時間溝通培養，最終家族將全部藏品全部捐贈給博物館。丹佛藝術博物館董事之一的Viki&kent Logan，從90年代就開始收藏中國當代藝術品，后也將一半藏品捐給了博物館。

Charlotte grant捐贈的官服

另外1920年代，Charlotte grant隨著先生到中國協和醫院支援，碰上中國國內“反滿”，大量清朝服裝被丟棄。Charlotte grant便在這背景下，收購了700多件各種各樣的官服和配件，回到美國全部捐獻給了丹佛藝術博物館。

因此，博物館的持續發展，在焦天龍看來，雖然館藏是根本，而博物館、拍賣行和收藏界的關系應該是緊密聯系的。

【為什么認為不能變賣？】

在2017年，美國馬薩諸塞州伯克郡博物館想要以拍賣藏品來資助博物館的興修。這一事件引起了約40名抗議者在美術館門前聚集，聯名抵制博物館出售藏品的計劃，最終由馬薩諸塞州檢察長叫停了這場售賣了。

談及售賣原因，伯克郡博物館執行董事范·希爾茲對外解釋，這家小型博物館在過去10年間，每年結構性赤字平均約為150萬美元。而如果要繼續生存，就需要出售40件藝術作品，預計5000萬美元，并且這項計劃是經過了2年的深思熟慮和超過400人次的調研。

當時各大聯盟、協會在得知消息后也出面發言，認為，館方沒有任何權力像處置私有財產一樣變賣藏品，即便這項計劃必須實施，也要專款專用，所得收益也要用于購買更多的藝術品，或用這筆經費修復現有藏品。

另外，2017年藤田美術館藏品專場拍賣的成功，也是因為藤田美術館需要解決生計問題。

中國社會科學院哲學所研究員張曉明

對于大部分藏家來說，捐贈給國家級博物館，是藏品最好的歸宿。不僅是中國，大部分國家的公立博物館都是非盈利機構，館藏為公共資產，一律禁止買賣。

這就是博物館的經營之道，“無論是誰的財產，進入博物館都是人類共同的遺產，無論是皇家的藏品，還是私人的藏品。”張曉明認為，并不是博物館售賣藏品就是售賣了祖宗的東西，而是以經營之道管理大家共同的東西，這是理念上的轉變，也是諸多歐美博物館一百多年來依然可以不斷拓展，不斷提高藏品檔次的一個重要原因。

在談到這一問題時，法國國立博物館聯合會文化工程高級顧問Jean-Paul Bessières-Orsoni擔憂，一旦開放藏品變賣，如果某天機構真碰到資金問題，是不是會被機構直接販售藏品，進而原本國家博物館有可能變成私人博物館？“所以，我們不允許國立博物館的出售，這樣能很好保存法國國家國寶，避免它們流出而離開法國。”

從藏品的角度來看，歐美博物館大部分都與藏家保持著非常密切的關聯。焦天龍表示，拍賣并不是賣錢養博物館，而是所有的售賣藏品收入都需要購買新的藏品，由此形成一個良性互動。即使國內公立博物館不用承擔全部生存壓力，蘇州博物館副館長茅艷表示，仍要未雨綢繆，建立起合適自己的理事會或基金會等運行形式。

所以，不管館藏是否售賣，讓文物活起來，永遠是全世界共同面臨的話題。

館藏如何得到更大展示，從國內博物館近幾年舉辦的展覽中可以看到，全球文博機構借展合作逐漸成為趨勢之一。而在論壇發言中的信息，也透露出各大博物館已經規劃好未來全球性展覽計劃，例如浦東美術館與倫敦泰特美術館已經簽署2021年合作舉辦浦東美術館開館大展，屆時泰特美術館提供館藏；韓國國立中央博物館與非洲文化合作展示；浙江博物館“江南生活美學”展將在瑞典、尼泊爾陸續展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