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1984年12月20日到全國政協機關工作的。當時，剛走出“文革”恢復工作不久的全國政協機關存在諸多不適應政協工作迅速發展新局面新要求的問題。其中最主要的是，一些工作人員中“左”的思維方式和工作方式仍有殘留，而新來的年輕同志對統一戰線的歷史和傳統又了解甚少，因而在具體工作中，不懂得統戰政協工作的特點、不了解統戰政協工作的政策、不掌握統戰政協工作的方法，在政策把握上有偏頗、在工作方法上簡單化、在接待委員時冷漠化的人和事，屢見不鮮。有些政協委員和地方政協同志說我們機關是統戰機構衙門化，“門難進，臉難看，人難見，事難辦”。

1983年6月，鄧穎超同志當選第六屆全國政協主席。那時，黨內一律互稱同志而不稱呼職務。鄧主席作風民主、平易近人，所以政協委員和政協機關人員無論長幼，一律親切地稱呼她為鄧大姐。

1986年6月18日，鄧大姐來到政協機關接見了全體工作人員，專門就政協機關改革和改進機關作風問題，做了一番語重心長的講話。接見在全國政協禮堂進行，當時機關工作人員一共100多人，我也在其中。那年我32歲，在研究室任理論處副處長，屬于到政協工作時間不長的年輕人之列。

全國政協十二屆二次會議期間，卞晉平等四位政協委員就如何充分發揮人民政協作為協商民主重要渠道作用、健全社會主義協商民主制度回答記者提問。 本報記者 姜貴東 攝

鄧大姐一開始就講，她希望政協機關能夠成為一個朝氣蓬勃、民主和協商空氣很濃的機關。她說，這件事在她心里放了三年了。她明確提出，我們的機關要改革，我們的作風要改革。我們政協機關在改革和作風上要有明顯的大的變化、大的進步。

改革從哪里入手呢？鄧大姐主要講了三點：

第一，共產黨員和非黨干部都要把架子放下來，但首先是共產黨員干部要放下架子。她批評說，不少共產黨員以為自己是黨員就高人一等，有的黨員在某些方面做得有成績就驕傲自滿，還有的黨員活動范圍、聯系面非常狹窄，除了幾個人外就很少與別人接近，很少同別人協商事情，很難與人家打成一片。她要求政協機關的共產黨員要主動地積極跟其他同志尤其是黨外朋友接近，讓人家看見你時不是避而走開，也不要讓人家一提你的名字就皺眉頭。而是要使人家總想找你談談心、說說話，覺得你平易近人。她舉例說，剛開政協會議的時候，她收到一個條子，講以后的政協工作最忌一言堂，不能一個人說了算。她一直記著這句話。鄧大姐強調，不要把共產黨員四個字當作金牌，以為比人高一等，指手畫腳，指揮人家，一句話說了算。

第二，政協機關要密切聯系群眾。鄧大姐指出，在政協工作的共產黨員要符合政協的特點。政協的特點是什么呢？就是政治協商、民主監督、合作共事、廣交朋友。我們要把這四句話作為我們進行機關改革和改進作風的非常重要的指導思想。她說，要發揚民主，就必須與別人協商。在日常工作中是如此，大的問題也應該是如此。一個人說了算，就是孤家寡人。現在，我們黨凡是大事，除了在黨內討論外，都要與各民主黨派、無黨派民主人士商議，都邀請黨外民主人士來座談，請他們提意見。她說，一個人的思想不如兩個人的，兩個人不如三個人，三個人不如四五個人。我們要善于聽取不同的意見，尤其要善于聽取對自己的批評、與自己不同的意見。

鄧大姐再次強調，政協要做好政治協商、民主監督、合作共事、廣交朋友四件大事，這應該成為全國政協機關在整黨、改革、整頓作風中督促檢查的重要內容。要做到讓會外人一進機關就感到與別的機關不同，整個機關活躍，大家敢于發言，敢于爭論，會內發言，會外爭論，這個風氣要逐漸培養起來。否則，就沒法跟人家合作共事。她說，共產黨人最重要的是密切聯系群眾。“從群眾中來，到群眾中去”這條準則，在政協要比別處做得好。這就是她為什么著重講民主問題的原因。

第三，要切實搞好政治協商。鄧大姐指出，政治協商會議是在中國革命實踐中產生的，別的共產黨領導的國家、別的黨派領導的國家都沒有這樣一個組織。政治協商的主要任務就是吸收更多的人來商量事情，通過廣泛的民主、更大的民主來最后做出決定。她說，從新中國成立到現在，人民政協是發展壯大的。無論全國政協還是地方政協，人數越來越多，團結面也越來越廣闊。人民政協不怕大，也不怕雜，就怕它不大，越來越縮小。我們做統一戰線工作的同志，要堂堂正正地做好宣傳解釋工作。

鄧大姐最后要求，政協機關的同志一定要振作精神，有事快辦，不要壓著，作風上要反對官僚主義。全國政協每個共產黨員、每個工作人員都要與黨外人士建立良好的關系，多跟人家商談商談，像朋友似的，不要到那兒一坐下，擺出一副公事的樣子，就像要做什么指示。她還說，要養成一種能虛心地、冷靜地傾聽人家不同意見的習慣。哪怕涉及兩個人的事情，也要先找那兩個人商量商量。

在鄧穎超主席大力倡導和推動下，全國政協機關的作風迅速有了改觀。時任全國政協秘書長周紹錚認真處理有的同志在對待委員或地方政協同志時暴露出來的問題，同時在全機關加強統一戰線理論和政策教育，大力整頓機關工作作風。他對機關各工作部門提出，對各界委員的訴求要反映、要匯報、要請示，不能簡單說“不”。機關黨組還對一些不適應現任工作的同志進行了崗位調整。這一時段，機關干部中體現良好作風的事例不斷呈現。

比如，就在鄧大姐講話后不久，我第一次參加全國政協委員視察團的服務工作。同行工作人員中有一位女同志，系我軍某位高級將領的后人，我們開玩笑叫她“大小姐”。就是這位大小姐，對一位80多歲的黨外女委員一路關照攙扶，甚至用手為其清理排泄在內褲中的糞便。另一位從民主黨派機關調入政協機關的女同志，一路攙扶著一位患有心腦血管后遺癥的老年委員，為此她自愿放棄了許多難得的參觀考察機會。還有一位少數民族干部，外出陪同委員視察時，在昏暗的巖洞中仍將注意力集中于對政協委員的觀察照料。當一位年長委員突然暈厥摔倒的一剎那間，他迅速反應及時上前抱扶，避免了一次危險事故的發生。

這些都是我在工作中無意間目睹的。類似這樣的事例，后來在政協機關屢屢出現、不勝枚舉。曾經有一些政協委員給政協機關來信，對我們一些干部工作中表現出來的良好作風予以表揚。

我這一生，當過工人，當過大學教師，但只有在全國政協一干就是30余年。而鄧大姐的這番講話，影響了我之后30多年在政協的工作作風，督促著我時時檢視自己的言行舉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