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25日晚8點，大連國際金融會議中心2樓第9會議室，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優化金融生態暢通制造業融資渠道”調研組正在召開內部討論會。

遼寧制造業曾經在中國創造過輝煌。但一個時代有一個時代的使命，改革開放以后特別是新時代以來，“老大哥”既面臨轉型的新任務，又需要迎接升級的新挑戰；同樣，金融作為制造業的血液也要時刻保持含氧量、防止“梗阻”。

這些天，委員們穿梭于北緯41度與北緯38度之間的沈陽、遼陽及大連三座城市之間，飛機、火車、汽車、“11路”接力“作戰”，為的就是找尋制造業融資之東北方案。值得一說的是，在這片以重化工業為主導的老工業區里，調研組同樣看到了“互聯網+”和智能制造，同樣看到了富有朝氣返鄉創業的年輕人。

遼寧之行是“優化金融生態暢通制造業融資渠道”專題調研之行的第二站。這一站形成的調研成果，將連同在廣西壯族自治區的調研成果一道，以調研組組長、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主任尚福林常委1600字發言稿的形式，提交給6月召開的全國政協專題議政性常委會。

“1600字，說8分鐘，說超時了提示器就會響，所以這個稿子得下點功夫，講出新意，但也不那么容易。”內部討論會伊始，調研組成員，全國政協委員、中國證監會原主席肖鋼提出建議。隨即，調研組成員圍繞如何讓8分鐘發言所反映的情況更聚焦，深度交流超過100分鐘。

以下觀點按內部討論會發言順序排列。

周延禮：要有黑名單也要有白名單

“現在看，建設信用信息平臺的任務已非常緊迫，而對于信用信息平臺建設過程中出現的企業惡意逃廢債情況應當嚴厲打擊，以儆效尤。”

在調研組成員，全國政協委員、原中國保監會副主席周延禮看來，制造業融資暢通的前提是產業轉型升級到位，而要實現轉型升級，對于東北來說，這里的人們觀念要先轉變。

“沈陽、遼陽、大連三市在制造業發展中各具特色，讓我印象尤其深刻的是遼陽，在遼寧這樣一個國有企業占據絕大部分市場‘江山’的地省份，遼陽民營企業的良性發展，使得地方經濟這個大花壇中開出了不一樣顏色的花朵。有些民營企業，我們進去一看就感覺耳目一新，很多細節過目不忘。比如有的企業注重科技創新，有眾多專利，生產出來的產品聚焦于國家重大項目，填補核心技術國產化的空白，也正因為企業自身很努力向上，銀行追著要給它貸款，還被企業拒絕了，企業堅持用自有資金量入為出，這是真正的企業家精神。”一路上隨時看、隨手記，周延禮認為有些事不比較看不出問題。

“相比之下，我們也詢問了一些國有企業，發現他們沒有太多專利，研發的意識也比較落后，它們搞一些所謂創新，就是讓員工四處攬活兒做小生意，這種思路眼下看是可以保證大家的工資收入，但企業最終還得聚焦做精主業，否則前景也不行。”周延禮這樣說。

這次遼寧之行，他還有幾點感受：

第一，金融服務制造業高質量發展，還是要精準支持科技創新型產業。“金融產品要有針對性的創新。如果企業是服務于國家重大專項的新興產業，那么該支持的必須支持，而對于依舊抱殘守缺的落后產能，該說不就得說不。”周延禮表示，本次調研使他進一步堅定一個想法，那就是建議發改委、工信部門要專門設置一個部門，來服務企業產業高質量發展；不僅要有“黑名單”，還要有白名單，把這些優質企業直接提供給金融部門，避免金融機構毫無目的去服務企業。同時，地方政府服務、輔導企業也要符合現代企業的要求，而不是簡單把企業和金融機構“拉郎配”。要讓企業知道金融機構的要求、企業該履行的社會責任以及法律的紅線底線，做好這些事情，融資就會變得水到渠成。

第二，金融機構之間要強化信息溝通。“沒有信用體系數據平臺，金融機構對企業全面真實的情況非常難掌控。而對于企業惡意逃廢債情況應當嚴厲打擊，以儆效尤。”一向溫和的調研組成員、周延禮委員這次斬釘截鐵。

肖鋼：“長子”要在市場中爭寵

“這里是最早進入計劃經濟的地方，卻又是最晚走出計劃經濟的地方，當地領導不要抱著原來的榮耀，想著特殊政策，應該勇敢地拋棄‘長子’情結，投身市場競爭的戰場。”

“到遼寧之后，我的一個感受是，解決制造業融資的問題，單靠向政府要政策、由政府壓著地方銀行貸款這條老路已經走不通了，還是要走市場化的新路，企業能否獲得貸款，要遵循市場優勝劣汰的原則。”調研組成員，全國政協委員、中國證監會原主席肖鋼這樣說。

肖鋼認為，東北制造業曾經輝煌過，但光環只能代表過去，這里是最早進入計劃經濟的地方，卻又是最晚走出計劃經濟的地方，當地領導不要抱著原來的榮耀，想著特殊政策，應該勇敢地拋棄“長子”情結，投身市場競爭的戰場。同時，政府不能對企業和金融機構的微觀活動干預過多。

一路走下來，肖鋼認為，有幾個問題需要“點題”。

第一，一些地區銀行貸款總量過多，增速不慢，結構卻不平衡。

“地方商業銀行通過股改充實了資本金，進而有能力為企業提供大量貸款服務，但這種情況未來能否持續，是否還有新的資本金補充進來，都值得商榷。而調研中看到的情況是地方城市商業銀行沖在前，國有股份制銀行服務卻在收縮。同時，貸款的集中度也比較高。在一些地方，幾家制造業企業的貸款就占據了信貸資源總量的30%以上，雞蛋過于集中在一個籃子里，其風險是顯而易見的。”肖鋼這樣說。他同時表示，值得一說的是，遼寧這次的確頗為用心地安排了很多民營企業讓調研組來看，且這些企業大多擁有科技含量、制造業、值錢等關鍵詞。而制造業企業技術創新、管理創新都需要錢，這個錢不能全靠銀行貸款，也要在推動直接融資特別是股權融資的過程中，尋找到風險共擔、利益共享的資金。

第二，從政府的角色定位看，肖鋼認為，政府要做的是打造金融生態環境。堅持幾年，做慢功夫，一定能見效。

第三，從產業結構調整的角度看，肖鋼表示，目前遼寧先進制造業占比并不高，大量集中在傳統領域，產生了明顯的“二八效應”，但在這個80%中，有一部分制造業企業是可以通過技術改造提高競爭力的，這件事本身不能急，要用時間換空間，逐步實現市場化淘汰和轉型，以降低陣痛。

屠光紹：轉制和升級是核心

“轉制升級如果完成得好，對鑄就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之路是有好處的，轉制如果遲緩，就會影響企業發展的后勁，進而影響到企業融資。”

“從廣西到遼寧，我們一直以問題為導向，積極尋找影響制造業金融生態的主要癥結和共性問題。現在看來，制造業融資面臨雙重挑戰———這里既包括制造業體制機制轉型和技術升級的問題，也有金融生態的問題。”調研組成員，全國政協委員、中國投資有限公司原總經理屠光紹這樣說。

他同時表示，轉制升級如果完成得好，對鑄就制造業高質量發展之路是有好處的，轉制如果遲緩，就會影響企業發展的后勁，進而影響到企業融資。

屠光紹認為，如果說轉制保證的是企業長遠發展的活力，升級是為了企業能夠獲得更為廣闊的市場，那么建好金融生態系統，有三方面因素需要覆蓋。

“政府該做的事，還可以做得更好：比如政府要為市場搭建信用體系，現在來看，這件事顯然做得還不夠好，因為在座談中，我們還聽到有地方上的企業提這方面的建議；擔保基金運作機制還不夠健全，引導基金要促進科技型產業的發展，特別是引導基金目前還未起到帶動特別是促進科技創新投資的作用，而無論是培育直接融資環境，還是完善間接融資體系，政府還可以做得更好。”屠光紹說，金融機構要創新服務方式，主動、創新性地服務不同的產業企業；企業要融資，轉制和升級是核心，為此企業需要提升自身透明度、健全企業財務制度。

楊汭：小企業和銀行怎樣牽手？

“制造業融資的難點集中在了中小微企業身上。同時，信用信息平臺雖然各地都在搞，但還是零散且不透明，需要有個牽頭單位，做一個全國性的平臺。”

“來調研之前，我做了一些思考：我們是不是應該從金融生態的角度，來看暢通制造業融資的途徑，而不再是簡單出臺一個政策？我們是不是應該進一步以符合市場規律的方向，更好地規范提高政銀企三者之間的互動關系，最終落到高質量發展上，而不是在原有層次上擴張？”調研組成員，全國政協委員、中華全國供銷總社理事會副主任楊汭帶著思考而來。

金融業在東北振興中的任務艱巨：一方面要支持傳統制造業企業改造升級；另一方面要支持高新技術企業和新產業的發展，培育新的增長點。

一路走下來，楊汭說他最深的感觸是，制造業融資的難點集中在了中小微企業身上。同時，信用信息平臺雖然各地都在搞，但還是零散且不透明，需要有個牽頭單位，做一個全國性的平臺。

“另一個大家談得比較多的關鍵詞是擔保體系，個人認為，擔保體系必須得建，否則高科技企業成長不起來。而銀行的服務雖然較以往有改觀、有改善，但辦事效率、產品創新還有提升空間。當然，也要提高中小企業財務管理的水平。在扶持中小微企業融資方面，國家已經出臺了很多好的政策，還是要在落實上下功夫。”楊汭這樣說。

宋秀巖：

金融機構不能把所有企業都背起來

“優化金融生態，暢通制造業融資渠道，政府、金融機構、企業應共同發力，相向而行。”

“這次調研是一次非常好的學習機會，一路走來，我一直在思考，這次調研題目的‘眼’在哪？優化金融生態，應從哪些方面著力？暢通融資渠道，堵點究竟在哪兒？”調研組副組長，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副主任，全國婦聯原黨組書記、副主席、書記處第一書記宋秀巖有此一問。

調研組發現，制造業中不少企業，融資既不難也不貴。宋秀巖認為，反映融資難、融資貴的主要是成長期的中小微企業，這就需要我們具體情況具體分析。

談到優化金融生態環境，宋秀巖表示，政銀企三方都有責任，都應做好分內之事。

“對于產業發展，政府應加強分析和引導，按照國家產業發展規劃，深入分析本地的資源稟賦、區位條件、人才優勢，為企業提供具有科學性和前瞻性的產業規劃引導，防止一哄而上、一哄而散。調研中我們發現，信息不對稱的情況比較突出，應整合相關部門的信息，搭建政務信息共享平臺，為金融機構更好服務企業提供相關數據依據。同時，應推動產融信息合作，促進銀企信息交流，減少銀企信息不對稱帶來的風險。”宋秀巖這樣說。

“從調查的情況看，制造業企業對金融機構的期望是很高的，但銀行也是企業，我認為，金融機構和企業應該是命運共同體。作為金融機構，應深化金融供給側改革，不斷創新金融服務產品和服務方式，為制造業企業提供全生命周期的服務，特別是在制造業企業發展的不同階段，應有針對性地給予融資指導。這就給金融機構從業人員提出了較高要求，既要懂得國家倡導的產業方向，又要了解各地的發展重點和特色，還要熟知服務的企業。”

“制造業企業應該在提高經營管理水平上下功夫，科學決策，規范管理，不盲目舉債，還應增強金融知識的儲備，會用、善用各類融資工具，加強日常的財務管理。這次調研中有家企業說，為了貸款，他們在很短時間內突擊為銀行準備了800份文件。我認為，功夫還是要做在前面。”宋秀巖同時認為，“融資渠道真正要做到暢通，應該遵循市場化原則，而不是金融機構把所有企業都背起來。”

尚福林：

誰說投資不過山海關！

“都說投資不過山海關，但如果地方政府能率先拿出啟動資金，我認為是完全可以把風險投資吸引過來的。”

“在制造業轉型升級大趨勢下，企業短期內對后市把握不準，這種情況是可以理解的。而隨著一季度我國宏觀經濟形勢好轉，制造業企業的經營狀況也有所好轉，大家也在積極響應中央號召，在市場的洗禮中，不斷明確了做精做強的思路。”調研組組長，全國政協經濟委員會主任、原中國銀監會主席尚福林這樣說。

同樣，金融行業在服務制造業企業，特別是小微企業方面也取得了成績。一季度，小微企業貸款難貸款貴的抽樣調查顯示，被抽樣企業反映融資難融資貴問題的比例從上一季度末的25%降到了23%，尚福林強調，這說明金融企業認真貫徹黨中央要求，積極服務制造業在內的小微企業。整體看，金融支持小微企業，制造業也在朝著積極方向發展。

遼寧之行，尚福林說，有幾件事令他感受很深。

一是加快金融供給側結構性改革，一定要走市場化的路子，為企業提供全生命周期全方位的金融服務，但這不是大包大攬的問題，要有針對性地支持創新型小微企業，對于“兩高一剩”中有產品、有市場的企業也要給予支持。“企業對銀行也有要求，銀行也要時刻做體檢。也要注意增加與企業的客戶黏性。當前，銀行的高端服務有差距，普惠服務也有差距。”尚福林這樣說。

其次，在解決小微企業貸款難貸款貴上，國務院多次發文，要認真落實好政策。而要改善融資環境，應該奔著誰去？

在尚福林看來，直接融資的確存在短板，應加強資本市場建設，特別是科創板，很多小企業對其抱有期待。另外還要發展債券市場。

第三，改善金融環境，形成良好的金融運行環境。信用信息是公共產品，建議由政府牽頭設立信用信息平臺，實現信息對稱，這里僅有財務數據還不夠，個人誠信數據也必不可少，比如交通部門抽查酒駕的記錄，如果能提供給金融部門，保險公司在銷售汽車保險時，費用可酌情調整。

第四，建議加快建立政府主導市場化運行的融資擔保體系，用好產業基金。其中，產業基金的運作要采取市場化方式，要避免“政府拿錢做了種子基金，這個項目就由政府說了算”的錯誤認識。

“政府拿10塊錢，吸引來100塊錢，說白了就是撒把米把雞引來。但錢引來之后怎么辦？不能是由政府拿著錢去找項目，而應該是風險共擔，市場化運作。產業基金類似風投，不僅給錢，還要孵化，不僅引資，還要引智。都說投資不過山海關，但如果地方政府能率先拿出啟動資金，我認為是完全可以把風險投資吸引過來的。而現在的情況是，要么政府基金怕投資虧損不敢投，要么是來了就想管事，但市場中的錢不希望被政府這樣‘管’，就導致政府基金難投下去。”尚福林這樣說。

第五，創新金融服務方式，探索產權抵質押方式。允許知識產權抵押，建設好知識產權的評估體系和轉讓市場。

第六，增強政府產業政策的可操作性，目前的產業政策采用負面清單制，未來期待出臺產業發展的“白名單”，以便于金融機構和資本市場扶優限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