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民政協(xié)網(wǎng)福州2月23日電 （記者 林儀）2月21日下午4點38分，在經(jīng)歷了55天的緊張焦慮后，略顯憔悴的趙宇在福州市晉安區(qū)人民檢察院領取到了不起訴決定書時，終于松了一口氣。“感謝檢察院，更期待真正的清白。”

一次見義勇為引來的牢獄之災

一切緣起于兩個月前。鄒某（女）在福州的夜店打工，與李某（男）在工作場所認識。

2018年12月26日晚，李某和鄒某酒后一同乘車到達鄒某暫住處，在鄒某暫住處發(fā)生爭吵。“事發(fā)當晚我喝多了酒準備打車回家，李某要和我一起走。我拒絕了，但他還是跟著我上了出租車。下車后，李某提出要去我的住所，我再次拒絕。他和我保持一米左右的距離，一直尾隨我上樓。我關上房門后，他就用腳踹門。”時隔多天，鄒某回憶起當時的情景仍覺膽戰(zhàn)心驚。

李某將門踹開后，便提出留宿。看到屋里還有其他女子后，又提出要和鄒某出去過夜。再一次遭到鄒某拒絕后便上前打她，還用水壺砸向鄒某的頭部。激烈的爭吵聲引來鄰居圍觀。

“我聽到樓下有人在呼救，出于本能就想下去救人。當時門口站了幾個人，但是沒人進去幫忙。我看到屋里一個女孩被一名50歲左右的男人掐住脖子，臉都被憋紫了。”此時，樓上正準備休息的趙宇聽到呼救聲，下樓看見李某正在毆打鄒某時，便上前制止拉拽李某，趙宇和李某一同倒地。兩人起身后，李某打了趙某兩拳，趙宇隨即將李某推倒在地，接著上前打了李某兩拳，并朝倒地的李某腹部踹了一腳。

后趙宇拿起房間內的凳子欲砸向李某，被鄒某攔下，隨后趙宇被自己的妻子勸離現(xiàn)場。經(jīng)法醫(yī)鑒定，李某腹部橫結腸破裂，傷情屬重傷二級；鄒某傷情屬輕微傷。

而與鄒某同住的閨蜜賀某在李某闖進房間時，因害怕就報了警。當晚，轄區(qū)派出所民警將鄒某、李某和賀某帶回派出所做筆錄。“民警當時沒有讓我一起過去，我以為這事就過去了。”趙宇說。

12月29日，李某報警，正在醫(yī)院陪護臨產(chǎn)妻子的趙宇，因涉嫌故意傷害罪被警方刑拘。

“我被拘留的第二天，兒子就出生了。”在孩子出生時，沒能陪在妻兒身邊也就成了趙宇最遺憾的事。

與趙宇、鄒某等所述不同，此事的關鍵人物之一李某則是另執(zhí)一詞。李某在接受福建新聞頻道采訪時表示，案發(fā)當天他和小鄒在外面吃飯，后來一起唱歌、喝酒，再后來他應約送小鄒回家。他只是“站在門口那里玩，不知道為什么會被踢。”并一再強調，門是趙宇踹開的，他并沒有動手，并否認了小鄒指控他強奸的行為。

經(jīng)過進一步偵查，2月20日，晉安公安分局以涉嫌過失致人重傷罪移送晉安區(qū)人民檢察院審查起訴。趙宇的起訴罪名由“故意傷害”改為了“過失致人重傷”，北京中銀（福州）律師事務所高級合伙人、福州市人民檢察院人民監(jiān)督員林如海推測，公安機關在偵破案件的過程中，應該是發(fā)現(xiàn)了見義勇為的因素，所以在公開的移送起訴告知書中，改變了此前的說法。“此舉可能是為了給趙宇換一個‘罪名’，這樣可以在確定是犯罪的基礎上，為趙宇爭取更輕的量刑。”

期間，受害女子鄒某多次向警方提出要追究李某的刑事責任，但因李某此前在派出所時稱身體不舒服，被送往醫(yī)院治療，公安機關沒有立即對李某采取強制措施。

2月21日下午，趙宇到晉安區(qū)檢察院拿到了不起訴決定書。新京報記者 黃啟鵬 攝

峰回路轉，真相水落石出

“明明是去救人的，為什么反成了故意傷害呢？”趙宇對此百思不得其解。12月29日，在趙宇被刑拘的當天，他的妻子小吳曾和李某溝通，但并不順暢。李某自稱大腸破裂，鑒定為二級傷殘，一直要求趙宇對他進行賠償。

隨后，又有媒體曝出李某與趙宇父親的電話錄音。在錄音中，李某提到傷殘鑒定已經(jīng)出來，被鑒定為二級傷殘，后面一段時間都沒法做重活，要求趙家按照傷殘鑒定的規(guī)定對他進行賠償。除了醫(yī)藥費外，近兩三年的誤工費也要有一些。并提出，如果趙宇愿意賠償，他可以和公安說，不給趙宇判刑。

根據(jù)我國法律規(guī)定，傷殘等級評定標準是根據(jù)傷殘的嚴重程度來判定傷殘的等級，分為一級到十級傷殘。其中二級傷殘的標準需達到：日常生活需要隨時有人幫助；各種活動受限，僅限于床上或椅上的活動；不能工作；社會交往極度困難等標準。而在媒體曝出的采訪畫面中，李某竟然表示在打麻將（或看人打麻將），這讓不少網(wǎng)友義憤填膺。

“如果需要出庭作證，我會出來作證的。如果沒有趙宇，那我受到的傷害將不堪設想。非常感謝趙宇，我相信好人會有好報。”鄒某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表示。

隨著案件細節(jié)的逐漸曝光，公眾在為趙宇“見義勇為”反被刑拘抱不平的同時，也對該案提出了一系列質疑：有入室施暴嫌疑的李某為何沒有被采取刑事強制措施？警方認定趙宇涉嫌故意傷害罪的刑拘事由是否充分？僅憑一張二級傷殘的鑒定，就能夠將趙宇定罪？

西南政法大學博士研究生導師蔡斐分析表示，從法律上來講，見義勇為屬于典型的正當防衛(wèi)。我國《刑法》明確規(guī)定：針對“正在進行的不法侵害而采取的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對不法侵害人造成損害的，屬于正當防衛(wèi)，不負刑事責任”。只有在明知自己的防衛(wèi)行為明顯超出必要限度，會造成他人死傷等重大損失，且希望或放任這種結果時，才能認定為防衛(wèi)過當。對于趙宇的行為，應當站在一般人的正常理解和可能反應上，判斷是正當防衛(wèi)還是故意傷害。就目前趙宇、鄒某及其閨蜜的描述來說，趙宇是可以被認定為“見義勇為”的。但警方可能是認定趙宇在制止侵害的過程中，超出了正當防衛(wèi)的限度，構成了“見義勇為過當”，并涉嫌故意傷害罪。

有網(wǎng)友質疑公安部門是否涉嫌濫用強制措施？林如海告訴記者，警方在采取拘留措施時，只需要有犯罪嫌疑就可以，并不一定需要證據(jù)充分，所以從程序上來講，警方的做法并無問題。

“如果我被抓了，他們娘倆該怎么辦？沒有經(jīng)濟來源，還要面對巨額賠償，不敢想象。”趙宇來自黑龍江，曾在長春當過兵，退伍后在北京闖蕩過一段時間。兩年前，為了妻子，他來到福州市晉安區(qū)一家保安公司打工。夫妻兩人租住在長樂北路的公寓里，雖然面積不大，但生活得很幸福。但突如其來的牢獄之災打破了這份平靜。

1月10日，在檢察機關做出不予批捕決定的同時，小吳繳納了1萬元保證金，為趙宇辦理了取保候審。

14天的刑拘、55天的煎熬，讓年僅21歲的趙宇一下子滄桑了許多。只有看到兒子的時候，他才會露出會心的笑。他給孩子起名吳世耿，希望孩子不對此事耿耿于懷。“我不希望因為我有污點影響孩子今后的生活。我相信法律，法律是公正的。”在被釋放回家后，趙宇每天早晨6點起床出門買菜，只想盡量把妻子孩子照顧好，彌補他沒能陪在他們身邊的遺憾。

在此期間，趙宇夫妻也找了律師進行咨詢。“如果趙宇后期被追究刑事責任，根據(jù)我國《刑法》規(guī)定，犯罪情節(jié)一般，故意傷害致一人輕傷的，量刑起點為六個月至一年半有期徒刑。犯罪情節(jié)一般，故意傷害致一人重傷的，量刑起點為三年至四年有期徒刑。如果李某向法院提起刑事自述或刑事附帶民事賠償，趙宇還要根據(jù)承擔司法機關認定傷殘標準，進行民事賠償。”林如海說。

趙宇一直擔心律師所說的情況會發(fā)生，無奈之下在2月17日發(fā)了微博求助。2月18日，人民日報官方微博也進行了轉發(fā)，各路大V也紛紛發(fā)表對此事的觀點，事件持續(xù)發(fā)酵。

福州市公安局晉安分局對案件進行了偵查，并在2月20日向福州市晉安區(qū)人民檢察院移送審查起訴。2月20日中午，趙宇再次被警方傳喚。

“當時我問他們，會不會又像去年12月29日一樣，帶去就不讓回來了。他們一再保證不會的，人很快就會回來。當時并沒有告知我要帶趙宇去檢察院。”小吳顯得憂心忡忡。

幸而，好消息終于傳來。福州市晉安區(qū)人民檢察院經(jīng)審查認為，趙某的行為屬正當防衛(wèi)，但超過必要限度，造成了被害人李某重傷的后果。鑒于趙某有制止不法侵害的行為，為弘揚社會正氣，鼓勵見義勇為，綜合全案事實證據(jù)，對趙某作出不起訴決定。

2月21日，趙宇在公安機關工作人員的陪同下，來到晉安區(qū)人民檢察院領取不予起訴通知書。此外，據(jù)福州市公安局通報，李某因涉嫌犯非法侵入住宅罪已于2月19日在公安機關指定的地點監(jiān)視居住，公安機關將視其病況采取相應法律措施，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

2月22日凌晨1點多，在當事人趙宇家里，兩位代理律師范辰、白飛云與趙宇共同接收了晉安分局送達的《解除取保候審決定書》《退還保證金決定書》。這意味著趙宇獲得法律意義上的完全自由。而對于21日檢察院給出的《不起訴決定書》，范辰則認為，該決定書存在事實認定錯誤，法律適用錯誤。他透露，將對該決定書進行申訴，直到認定趙宇無罪為止。

“下次遇到還是會出手”

一石激起千層浪，趙宇“見義勇為”反被刑拘一案在社會引起強烈關注。對于趙宇的遭遇和李某的“逍遙”，不少網(wǎng)民總結為“見義勇為十四天，強奸未遂打麻將”。有不少市民紛紛“聲援”趙宇，有的人還給趙宇家送來了牛奶和尿不濕，以示慰問。

“事情發(fā)生后，我單位的領導都很關心我，也有很多熱心網(wǎng)友幫助我轉發(fā)微博，并在微博下評論支持我。這幾天，我還收到了很多熱心網(wǎng)友發(fā)來的紅包，但是我都沒有收。”趙宇說，感謝網(wǎng)友們的支持，“我只是希望能夠證明自己的清白，而不是通過微博進行募捐，大家的好意我心領了，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關心。”

盡管已經(jīng)“雨過天晴”，但趙宇仍然未能放心。“拿到不予起訴決定書，我心里松了一口氣。但對里面的內容還是不太理解，不知道后期還需不需要承擔民事或其他責任。我非常感謝檢察院，也希望司法部門能幫我解答我的疑惑，真正地還我清白。”

“檢察院作出不起訴決定，從法律上看，只是給趙宇案畫上了一個逗號。檢察機關不起訴決定的潛臺詞是趙宇的行為構成犯罪。”林如海建議：無論被害人是否提起申訴或自訴，趙宇應當在收到不起訴決定書之日起七日內向檢察院提出申訴，若經(jīng)審查確認無罪，則趙勇無需向被害人承擔民事賠償責任的同時，還有權申請國家賠償。

林如海說：根據(jù)公安通報的案情，趙宇是制止他人遭受不法侵害，其防衛(wèi)意圖更加明顯，相比昆山反殺案，是更加典型的正當防衛(wèi)案件。如果最后認定李某犯強奸罪，那么趙宇是可以行使無限防衛(wèi)權的。趙某可以就本案事實認定和法律適用問題，依法進行申訴。法律是最有力的行為指引，希望趙宇案件能夠形成正確的法律價值導向，使見義勇為者更有力量。但這個案件不管處理結果如何，有一個“價值”可能又要被“消費”掉了，就是見義勇為。

于歡案辯護律師、北京羅斯律師事務所律師殷清利認為趙宇案件拓寬了正當防衛(wèi)在現(xiàn)實中的適用范圍。但他也指出，司法實務中應注意以下幾點：一是防衛(wèi)過當不能免除民事責任；二是防衛(wèi)過當造成的損害一般應當根據(jù)防衛(wèi)過當造成的損害后果和案件具體情況減輕承擔民事責任。顯然李某能向趙宇提起侵權索賠之民事訴訟，但根據(jù)本案的具體情況，趙宇承擔一定的民事責任，具體比例不會太高，認為10%以內較為合理。

“作為一名退伍軍人，下次遇到這樣的事情，我還是會出手的。但我會更注重分寸。無論是對受害人還是施暴人，都會盡量掌握好度，避免這樣的事情再次發(fā)生。不過，遇到危急情況，我還是不會想那么多，第一時間肯定還是救人。”趙宇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