閱讀提示：科學家也可以成為“網紅”，但科學家并不能為了出名。我相信，還是有很多能堅守的科學家，學有學風，像我們中科院，很多老先生傳承下來的科研作風，一定會延續下去。

“口香糖可以開椰子嗎？”對于這個問題，很多人肯定搖頭否定。但在央視去年一檔科普節目《加油向未來》中，嘉賓們把口香糖捻成尖狀，舉起椰子使勁往上砸，椰子瞬時打破，椰汁從細孔中汩汩地流出來。

很多人很驚詫，但作為科普專家，全國政協委員、中科院院士歐陽鐘燦卻在節目中“淡定”地給出了答案：“口香糖是軟物質，給它一點小小的作用，就會起非常強烈的反應，速度快到一定程度，暫時力會很大，豆腐原來是豆漿，加一點鹵水，就會變成固體，生活中吃的油、瀝青都是這樣。”

看過節目的網友們紛紛表示：“科學家太牛了，什么都知道！”“立馬買了椰子和口香糖，決定親自試試。”“科學的力量太偉大了！”

2月28日晚，在位于北京玉泉路中國科學院大學大禮堂內，歐陽鐘燦在臺上講述了自己的這段“網紅”經歷，臺下的大學生聽后也都躍躍欲試，表達要研究“口香糖開椰子”的愿望。

但轉而歐陽鐘燦卻說：“科學家也可以成為‘網紅’，但科學家并不能為了出名。”當日晚，歐陽鐘燦正在給本科一年級學生做關于“科研創新就是永遠挑戰未知”的主題報告。

全國政協委員、中科院院士歐陽鐘燦在做主題報告

一生一公式足矣

談起小時候的經歷，歐陽鐘燦說，他從小“好讀書不求甚解”，對后來成長為一名科學工作者“正相宜”。“小學時，我愛看電影，但家貧無錢，電影票只有求諸春節、元宵燈謎晚會的中獎。”歐陽鐘燦的家鄉泉州有“海濱鄒魯”之稱，燈謎都出自市政協文史老人的手制，其中有許多三國、紅樓、水滸人名謎。為中獎得影票，他硬著頭皮將這些古典小說啃下來，再揣摩謎底謎面的邏輯關系。后來發現，自然科學研究不就是閱讀、實踐與猜謎的過程嗎？直到后來，他和著名物理學家彭桓武、黃祖洽先生還經常在一起玩猜燈謎的游戲。對于現在很多孩子遇到難題就尋求“百度”，歐陽院士連連搖頭：“答案是很快出來了，但樂趣卻沒了。”

“你看，維納斯雕像、蒙娜麗莎畫像、金字塔，這些在大家眼里神奇且美麗的東西，都有一個共同的特點，都有著黃金分割比例。自然生物界也是如此，很多奇妙的生命現象都可以得到定量描述，并遵循物理學的普遍規律。”

在歐陽鐘燦的眼里，科學是美麗而神秘的，科學工作者就是要不斷挑戰自我，挑戰未知。

在德國作洪堡學者時，有兩位教授愿意接收他。一個是赫斯（hess）教授，另一個是赫爾弗雷奇（helfrich）教授，兩個都是國際知名的大師。赫斯教授年輕一些，曾任國際統計物理大會主席，專搞液晶，很有錢；赫爾弗雷奇教授是液晶顯示器的發明者，當時正研究生物膜理論。最終歐陽鐘燦選擇了赫爾弗雷奇教授。

“生物膜作為新興領域，對我這樣一個搞理論物理的人而言更富有挑戰性。”歐陽鐘燦說。

在歐陽鐘燦橫跨物理和生物領域的重大研究成果中，最突出的要數對人類紅血球的生理功能需要而保持雙凹盤形狀的破解。紅血球的研究有很長的歷史了，歐陽鐘燦與合作者進行了長達數年的研究，建立模型，分析紅細胞的表面膜特點。他曾一度面對求解四階非線性微分方程的難題，最終，他驚喜地發現結果是個很自然的解析解，而且所求的自曲率值與黃金分割密切相關。膽結石螺旋膜亦是，他沿著在邊界上分子排列能量最小的思路，在訪北九州工業大學的山上“閉關”計算，最終把實驗發現膽結石膜的52.1度的螺旋角解析解計算出來。

“奇妙的是，在這些特定的方面，生和死的東西在理論上是一樣的”，歐陽鐘燦如是說。“這樣優美的有關生命的奧秘，沒有物理的伴舞，怎能發現！”憑借這項研究，他獲得了首屆中國博士后“國氏獎”。

歐陽鐘燦說，做科研，不要等，只“趕時髦”是不夠的，還要“趕在時髦之前”。“探索自然最深刻的奧秘，就要沉下心來，畢竟，一生一公式足矣。”

右一為全國政協委員、中國科學院院士歐陽鐘燦

“民間科學迷”的執著和堅持

1968年，從清華大學自控系畢業后，歐陽鐘燦被分配到蘭州化工公司，干了兩年汽車搬運工、修理工后轉入儀表車間當儀表工。當搬運工的時候，什么臟活累活他都干，背起100公斤的大米上跳板不在話下，干完活，穿錯師傅大衣，伸手會從兜里掏出兩豬腰子（剛才到冷庫搬諸肉不小心蹭進去的？）。他回憶說，在那種情況下有兩條路可走。一條路是隨波逐流，白天干活，晚上打撲克，一條路是不固守現狀，不斷學習。“我們有四個同學住在一起，志向比較一致。”四個人白天勞動，晚上看書學習。每天晚上，其他同事們在雙層床的下鋪打撲克，他就在上鋪看柏格曼的《相對論引論》、布羅欣采夫的《量子力學原理》等，對愛因斯坦與玻爾關于量子力學的爭論尤感興趣，并試著寫論文。

1977年，在他31歲當現場儀表工的時候，《化工自動化及儀表》雜志發表了他人生第一篇論文《管道阻力對調節閥工作的影響》，至今依然有很高的引用率。

談起那段經歷，歐陽鐘燦說：“當時的想法很簡單，情況總要變，換個工作環境，知識總得用上。”

感動于他對物理理論的癡迷，兩位朋友把他作為“民間科學迷”推薦給了物理大師黃昆先生和談鎬生先生，并得到了黃昆大師的親筆回信，建議他給《物理學報》投稿。為了實現轉業物理的志向，考慮到自己非科班的弱勢，他寄了一份論文給當時的清華校領導何東昌教授，報考了當時還是冷門的清華基礎部物理教研組的液晶物理。

1978年10月歐陽鐘燦終于二度入清華，師從謝毓章、徐亦莊兩位導師學習，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軌跡。在攻讀博士學位期間他建立了正確的D∞h對稱的液晶光倍頻效應理論；作博士后期間，又用計算機模擬出硫酸鋅電解分形生長的全過程，并提出場力與擴散競爭理論；1987年，在師從德國物理大師赫爾弗雷奇（helfrich）期間，他從曲面變分技術導出用曲面曲率及其微分表示的含自發曲率的流體膜形狀的普遍方程。這個方程在傳統的拉普拉斯定律基礎上增加了很復雜的描述液晶非線性特性的項，因此具有廣泛的適用性，不只用于細胞膜研究，在膠體化學領域應該說引起了一場革新。基于這組方程，歐陽鐘燦預言了環型泡、雙凹碟型泡等多種膜泡形狀并得到實驗驗證。這些結果被國際上廣泛引用幾百次，大大推進了Helfrich的工作。

全國政協委員、中科院院士歐陽鐘燦在博士論文答辯會上

總有一天，我們也能站在世界科學的頂峰

2007年，在北大舉行周培源誕辰100周年學術會上，作為周培源物理獎的獲得者，歐陽鐘燦應邀在會上報告了用對數、三角函數構成的人紅血球的雙凹碟型泡的解析解，報告后，著名的美國三院院士、生物力學創始人馮元楨教授站起來即席發言說：“聽了報告如同飲了一杯美酒！”

幾十年來，歐陽鐘燦一直游弋在他鐘愛的科學海洋里，并多次站到世界科學舞臺上，但他心里始終有一個缺憾：在有些領域，我們中國人做得很好，可是國際上承認的程度與之不相稱。

“那么我們怎么辦呢？我們要做的就是作出更多更好的成果，讓人必須運用這些成果，必須正視。總有一天中國人會達到頂峰位置。”

歐陽鐘燦說，他們這一代科學家很多都出過國，但多數都選擇回來了，“我們共同的特點就是能夠將個人命運與國家命運結合起來。”每每回憶起恩師彭桓武，歐陽鐘燦都會想起老師回國時說過的一句話：回去還需要理由嗎？是啊，回國需要理由嗎？當然不需要，只有不回國才需要問理由的。

“我最希望的就是通過你傳達這樣一種信息，現在的年輕人應該時刻向上個世紀五十年代回國的老一輩科學家學習，為祖國為民族多作貢獻。”說此話時，歐陽鐘燦聲音有些哽咽。

歐陽鐘燦說，多年前，中科院理論物理所只配有一輛車，那些老院士到清華、北大講學做報告，經常是自己騎著自行車或走路就去了，但他們從來都無怨無悔。像彭桓武院士在八十多歲時，還獨自生活，仍然自己動手推公式、發表文章，并且每天自己親自動手做飯、做家務。

“老一輩科學家生活很淡泊，但我們不用一樣的標準去要求現在的年輕人。對于我們現在這個年紀的人來說，享受生活的含義就是鍛煉身體。”歐陽鐘燦笑言，只有身體健康了，才能多做些有益的事情。“所以在我看來，生活的最佳狀態就是保持樂觀的心態、保持身體健康、并能夠追求解決幾個有意義的問題。”

對于如何培養未來的科學人才，歐陽鐘燦提醒：“我還是提倡讓孩子自然發展，陳景潤當時生活條件那么艱苦，做出的數學成就是最好的；現在環境好了，大家也富裕了，但卻不如以往，關鍵是人的創造性被磨掉了。”

記者手記：

做學問首先要做人

“不用急，報告7：00才開始，如坐地鐵1號線，出A口即可。我報告太長，浪費您時間。”2月28日晚上5:40，我收到歐陽鐘燦院士的提醒短信，心里一陣溫暖。沒想到這位德高望重、年事已高的科學家，竟然如此謙虛并細心周到。

晚上6:30，走進中國科學院大學大禮堂，禮堂里沒有幾個學生，歐陽院士已經早早端坐在第二排，等待報告開場了。我走到他跟前，跟他握手問好，他站起來，再次抱歉地說，麻煩你跑一趟，浪費你時間了。

報告從7:00開始，容納千人的禮堂坐的滿滿當當，大學生們被歐陽院士的傳奇科研經歷所吸引，禮堂里不時爆發出陣陣掌聲。

8:40，與預定時間一分不差，歐陽院士結束報告，連續100分鐘，71歲的他一直站在講臺上，沒喝一口水。

演講結束后，很多聽會者沖向講臺，把歐陽院士團團圍住，有幾個大學生想請教他關于研究方向的問題，有一個家長詢問如何給孩子進行科研啟蒙教育的問題，還有一個不認識的學者，竟然從兜里掏出數張明信片和歐陽院士的照片，請他簽名留念。這一刻，他宛若“明星”。

講座快結束的時候，我抓住提問機會，問了他如何看待“陳凱先之問”，他沒有直接回答，說了這樣一句話，沒有現成的科學家，成才沒有捷徑，大學生還是要腳踏實地的做科研，不能求快。轉而他說：“崇尚娛樂明星這是暫時現象，將來會慢慢變化。我相信，還是有很多能堅守的科學家，學有學風，像我們中科院，很多老先生傳承下來的科研作風，一定會延續下去。”

當問他對年輕人有什么希望時，他說：“要正直。做學問首先要做人，學術上也好生活上也好都要正直，這才是根本！”

在求真、求善、求美三者中。歐陽鐘燦最看重“求真”，“美是修飾性的東西。不用說，研究科學規律就是為了求真，即使處理其他問題時也一樣要求真，這時往往還需要勇氣。只有求真才能把握實質的矛盾沖突，找到最根本的解決辦法。按這個原則來處理問題，有人可能暫時不理解。沒關系，等一等，慢慢的他總會理解的。”

（解艷華）

歐陽鐘燦科研經歷

l 1946年生于福建泉州，曾在泉州一中念書。

l 1968年畢業于清華大學自動控制系。

l 1981年清華大學物理系固體物理專業獲碩士學位，1984年獲光學專業理學博士學位。

l 1985年起在中國科學院理論物理研究所做博士后。10月博士后流動站出站。

l 1986年獲西德洪堡獎學金到柏林自由大學從事合作研究，此后在理論物理所工作。

l 1989年任理論物理所副研究員，1992年晉升為研究員。

l 1993年獲首屆海外華人物理學會亞州華裔物理學杰出成就獎。

l 1994年獲首屆中國博士后“國氏獎”。

l 1995年獲中科院自然科學一等獎。

l 1996年被國家人事部評為中青年有突出貢獻專家。

l 1997年當選為中國科學院院士。

l 1999年獲周培源獎及國家自然科學二等獎，

l 2004年何梁何利科學與技術進步獎。

目前主要從事液晶、生物膜理論、DNA生物大分子彈性性質及蛋白質折疊研究，此一研究方向是物理、化學、生物學的交叉領域。他從曲面變分技術導出了用曲面曲率及其微分表示含自發曲率膜泡的普遍形狀方程；首次從理論上預言應存在著半徑比為2的平方根與無窮的兩種虧格為1的環形膜泡并獲實驗完全證實；提出了突破Helfrich流體膜框架的手征膜理論；合作發現了膜形狀方程的四類解析解；提出D∞h對稱液晶光倍頻理論并與實驗完全符合；給出了超扭曲液晶盒弱錨泊條件下指向矢的嚴格解。（本網記者 解艷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