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慶龍團隊正在為一名患者做術前麻醉

文/圖 羊城晚報記者 豐西西

通訊員 韓文青

12月底的一天，在廣州醫科大學附屬第一醫院麻醉科的辦公室里，麻醉科主任董慶龍說起最近令他十分擔心的一個“傳聞”：“2016年全國麻醉專業招生人數減少50%，到2020年，麻醉專業本科將徹底消失在教育部招生目錄”。

董慶龍的擔心并非毫無根據。中國醫師協會麻醉學醫師分會會長俞衛鋒坦承，中國醫師協會麻醉學醫師分會和中華醫學會麻醉學分會確實向教育部提出了這個建議，這是基于當下醫療體系中對麻醉醫生的更高要求。“我們認為麻醉醫生應從臨床系畢業、掌握全面的臨床醫學知識后再進入麻醉專業。”

“目前全國有麻醉醫生8.5萬多名，缺口約有30萬人。”中國醫師協會麻醉學分會副會長、中山一院麻醉科主任黃文起向羊城晚報記者如是說。

一邊是麻醉醫生短缺，另一邊是取消麻醉本科專業，看似相悖的兩者卻恰巧反映了目前國內麻醉科的尷尬——手術量的劇增但合格麻醉醫生的相對短缺，而社會對麻醉醫生的認知和尊重程度，卻與他們的重要性并不成正比。

“愿意選擇這個專業的人本來就不多，加上這個學科要求很高，卻又很難成’名醫’，因此，讀臨床醫學專業的人鮮有人愿意去做一個麻醉醫生。”董慶龍或許一語道破“天機”。

手術量劇增，工作量暴漲

在廣醫一院麻醉科的走廊里，貼滿了密密麻麻的手術時間安排表，全科40多名麻醉醫生，承擔的不僅是全院每天近80臺的手術，還有夜班、教學、ICU，以及每天手術室外約15臺無痛纖支鏡檢查的麻醉，約50臺無痛胃鏡檢查的麻醉，加上疼痛門診、各個病房的搶救等等，再算上值休、補休和休假的，董慶龍每天都要為如何把這40幾號人安排妥帖而傷腦筋。

事實上，這是近年來國內大型三甲醫院里麻醉科的常態。董慶龍1985年從廣州醫科大學畢業，當時是沒有麻醉專業的，畢業后分配到了廣醫一院，一干就是30多年。

“上世紀九十年代中期之前，麻醉醫生都是在手術室里干活，而且手術室工作量并不大，一天約兩臺手術。”董慶龍憶起當年事，臉上掠過難得一見的輕松。近十年，他所在的科室工作量越來越大，“今年尤其忙碌，二孩放開了，高風險的幾率大了很多，不僅產科，我們科的工作量都暴漲，每人每天工作都在十小時以上（不含值班）。”

多學科協作，難度越來越高

工作量大了，學科之間的配合難度也更大，手術的難度也越來越高，這是董慶龍這幾年感受最深的地方。董慶龍說，由于常年在幕后，讓麻醉醫生并不為人所知，甚至會有很多誤解，比如“麻醉醫生就是給人打一針完事”、“麻醉會讓人變蠢”等等，“殊不知麻醉醫生承擔的是保命人的角色。”

從業30余年，董慶龍至今仍記得2007年的一場雙肺移植手術。一般的雙肺移植手術，8-10小時可以做完，而這一次卻整整做了24個小時。“器官移植手術難做，以肺移植手術尤為顯著。”董慶龍說，因為肺是一個開放的器官，它移植后需要立即開展工作，稍有差池，供體肺功能就會受損，所以要求時間非常迅速，而且要對供體肺的功能要保護得非常好，同時還要維持受者的身體功能正常。

“麻醉醫生的‘保命’作用就是指手術中維持患者生命體征平穩，身體功能正常運作，保證手術能夠順利進行。”董慶龍說，因為這臺手術中，受者的舊肺粘連很厲害，在剝離、切開的過程中出血很嚴重，此外，雙肺“新舊交替”時，要調整的地方非常多，“手術室當時有4名麻醉醫生，從一開始的準備，到術中的各項監測和調試，4名麻醉醫生全程都繃緊了一根弦，直至手術結束。”其實麻醉醫生在手術后也陪伴在患者身旁，繼續觀察患者后續是否出現麻醉并發癥、喚醒患者和進行術后鎮痛治療等，直到患者安全度過手術期。

越來越少人選擇當麻醉醫生

一方面是現有的麻醉醫生忙得要命，另一方面，麻醉醫生非常短缺。“可以說，比兒科醫生更缺。”黃文起和董慶龍都跟羊城晚報記者說過這一句話。按照中國醫師協會麻醉醫師分會曾經開展的一項大規模摸底調查顯示，我國每萬人擁有的麻醉醫生數量不足一人。

既然短缺，為何又要提議取消麻醉系招生呢？記者翻閱資料發現，我國在上世紀80年代曾突擊培訓了一批技工進入麻醉科。1986年全國第一屆麻醉系招生，當時全國有50多所醫學院開辦了麻醉系，一大批護士轉崗學了麻醉，與此同時，不少中專、衛校也開了麻醉專業。這就讓外界總以為麻醉醫生的專業背景都差不多，但其實只有最早的一批麻醉醫生不是科班出身，現在絕大多數麻醉醫生的專業背景和其他臨床醫生無異。

“不要把麻醉醫生叫成麻醉師，這是一個敏感詞。”“80后”的陳磊2003年從廣醫一院畢業，學的是臨床醫學，畢業后自己選擇了到麻醉科工作，當時同專業的同學里，只有他和另外一名同學選擇了去麻醉科。

在俞衛鋒看來，取消麻醉系，讓臨床醫學系畢業生成為麻醉醫生的統一入口，是整個學科發展的需要。

黃文起和董慶龍也都提到，麻醉醫生需要有全科知識，因為面對的是多學科的手術，“參加開顱手術，需要有神經外科的知識；開展剖腹產手術，就得有婦產科的知識基礎。麻醉醫生應該是最博學的醫生。”

一些專家則指出，目前國內不少麻醉系是存在弊端的。一些學校已經砍掉了部分臨床醫學課程，增加了麻醉專業課程，而學生很容易放松對其他醫學通科的學習，知識面不全面。

盼社會提高對麻醉醫生的認同

但董慶龍擔心的是，讀完臨床醫學的學生并不愿意選擇來麻醉科。“在麻醉科工作，永遠都只能是幕后英雄，要出名非常難。”

黃文起也透露，目前要招一名麻醉醫生非常難，他所在的中山一院，對麻醉醫生的學歷要求已經到了“博士以上”，“但有著這么高學歷的人才，幾乎沒人愿意來麻醉科。”

目前，人才的流失也正在加劇。董慶龍告訴記者，單是去年，他的科里就走了6個麻醉醫生。“試想一下，以后沒有麻醉系畢業生了，本來就短缺的麻醉醫生，將會面臨更大的空缺。”

俞衛鋒則認為，社會應該對麻醉醫生予以更多的理解和認同，醫學界也應該予以麻醉科更多的重視，吸引更多優秀人才來當麻醉醫生。

自愿選擇當麻醉醫生的陳磊，對這份職業卻有自己的認同：“麻醉醫生和其他專科醫生不同，我每天面對的是不同的病人，就會讓自己更有動力去學習更多的知識。”或許，對于熱愛新鮮事物、敢于挑戰的年輕人而言，這不失為一個很好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