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底的哈爾濱，室外溫度達到零下二十多度。在阿城區玉泉鎮，一個巨大的工地在建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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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者：這么冷還沒有停工，趕工期還是啥？

工人：趕工期，能停工嗎。

記者：一直沒有停工？

工人：沒有，催著緊得不得了。

記者：誰催，工程部。

工人：工程部，不讓走，零下26度還不讓走。

零下26度還在進行室外施工，看來這工期趕得夠緊。經過了解，這是冀東水泥黑龍江有限公司正在興建的日產7200噸生產線。據了解，水泥屬于嚴重過剩的行業，也是目前重點去產能的行業之一。針對水泥等行業產能嚴重過剩問題，國務院早在2009年就發文要求嚴控新建水泥項目。2013年10月，國發〔2013〕41號文件再次要求各地和各有關部門不得以任何名義、任何方式核準備案產能嚴重過剩行業新增產能項目。

那么這個正在建設的水泥項目是否屬于新增產能？記者來到公司辦公室了解情況。

記者：我們想找咱們總經理或者負責生產經營這方面，能不能領到我們到他辦公室敲門？

公司綜合部工作人員：超出我范圍了，這不是我職責范圍了。

記者：那是誰的范圍？

公司綜合部工作人員：不知道，因為我就負責溝通匯報其他什么都不管。

記者：等你們主任是嗎？綜合部主任是嗎？

公司綜合部工作人員：我也不能告訴你等，我也不知道你該找誰。

對于記者的來訪，公司不愿意配合，其實對于水泥這種產能嚴重過剩行業，也不是說不能上新項目。根據工信部2015年7月出臺的《部分產能嚴重過剩行業產能置換實施辦法》中明確要求，產能嚴重過剩行業項目建設，須制定產能置換方案，實施等量或減量置換。也就是說，像水泥這樣的過剩行業，要新增一個項目，必須要同時實施同等產能的置換，也就是說要去掉等量的產能。新項目要上馬，產能置換可謂最關鍵的一環。那么這個巨大的工程他們進行這項工作了嗎？

幾經周折記者電話采訪了冀東水泥黑龍江公司的總經理。

記者：你們產能置換的項目都置換完了嗎？

冀東水泥黑龍江公司 總經理 周兆印：嗯。

記者：是什么時候置換？

冀東水泥黑龍江公司 總經理 周兆印：今年3月7日，在省政府官網上公告了。

這就是在黑龍江省政府網站上，由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發布的公告，主要內容是這個項目的等量置換方案淘汰項目情況。記者發現，列舉的這些淘汰企業，淘汰時間全部都是2011年。然而，根據2015年7月，國家工信部出臺的《產能置換辦法》中明確要求 2013年度及以后列入公告的過剩產能方可用于嚴重產能過剩行業產能置換。那么這些2011淘汰的產能怎么會列入其中呢？

記者：我看了3月7號公告的方案，但是那個公告里頭，提到所有的淘汰企業的年限都是在2011年的是吧？

冀東水泥黑龍江公司 總經理 周兆印：這個我就不清楚。

記者：這個是你們做的，方案是你們提交的？

冀東水泥黑龍江公司 總經理 周兆印：這個方案不是我們做的。

記者：方案是誰做的呢？

冀東水泥黑龍江公司 總經理 周兆印：那我不清楚這個事情。

說到開工最關鍵的程序——產能置換方案，這位總經理突然語焉不詳。記者隨后到發布這個公告的黑龍江省工信委產業政策處了解情況。

記者：2011年的產能為什么要拿出來明顯是不符合的？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它要作為13年以后的新建項目，堅決不能用的，省里的考慮它是歷史遺留問題，就是違規在建的項目都可以用13年以前的指標。

記者：但是它并不是違規在建的項目？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退一步說它一直在建，從10年(啟動)。

按照這位處長的說法，因為這個項目最早是2010年啟動，但是種種原因一直沒能拿到開工建設的合法建設。因此省里在審批時就網開一面，把它按照“違規在建”項目處理，按照相關政策，如果是違規在建項目，就可以用2013年前的指標。這種說法能不能站住腳呢？

記者發現在這份公告的最后，又標注了建設項目情況為(新建)。這明顯矛盾之處背后的原因又是什么呢？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主要考慮企業前期有投入，在我們考慮研究它公告的時候企業已經投入7個多億的資金，考慮到2010年是我們省招商引資的項目。

值得注意的是，合規的產能置換是企業開建的前置條件，這家企業為什么在還沒有進行產能置換公告的時候，就已經投入了七個多億呢？原來，這已經是黑龍江省工信委第二次為冀東水泥黑龍江項目核準產能置換指標。第一次是在2年前的2014年，黑龍江省工信委給黑龍江省發改委提交了《關于確認冀東水泥黑龍江有限公司使用淘汰落后產能指標的函》，隨后黑龍江省發改委據此批復了這個項目。由此，這個項目獲得了“出生證明”，開始投入建設。然而，這個產能指標置換方案并沒有按程序商報到國家工信部。2014年9月，國家工信部經過調查，致函黑龍江省工信委，提出要將此項目作為違規審批項目的典型在全國進行通報批評。。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工信部要求省里撤銷這個方案，因為據我們了解當時主要撤銷方案是什么原因呢，就是我們沒有按照要求向國家申報，進行公告公示，第二可能其中指標按照工信部的要求，可能有些指標可能存在重復使用的問題。

隨后，黑龍江省工信委致函黑龍江省發改委，撤銷了所發的《關于確認冀東水泥黑龍江有限公司使用淘汰落后產能指標的函》。沒有了淘汰落后產能指標的確認，也意味著這個項目是“新增產能”，按照國務院相關文件屬于嚴禁的行列。然而在沉寂了一年多之后，這個項目又啟動了。2015年底，網上出現了這個項目的建設招標廣告，項目依據仍然是黑龍江省發改委之前所發的批文。黑龍江省發改委收到黑龍江省工信委撤銷使用淘汰落后產能指標的函，按道理說應該隨之撤銷這個項目的批文，但是他們并沒有這么做，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記者：他撤銷那個函為什么你們這個107號文有沒有相應的隨著作廢呢。

黑龍江省發改委產業投資處處長 林大勇：因為后來工信委撤銷了之后，就是對產能指標這個事他們已經在研究，省里頭一直研究這個事，撤了之后怎么解決這個事。

記者：后來研究的結果呢？

黑龍江省發改委產業投資處處長 林大勇：就問工信部門了，后來又出來相應的文件。

所謂研究出相應的文件，就是省工信委2016年3月在網上進行的公告，用2011年已經過期的淘汰指標來充數，這種行為顯然與國家去產能的本意不符。2106年4月，國家工信部產業司再度致函黑龍江省工信委，指出這個方案存在問題，并要求他們重新調整冀東水泥的產能置換方案。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我們要求企業按照工信部的要求等量置換，現在目前這種指標，我們企業也在找，我們跟其他省也在溝通，也在找。

一邊是工信部兩度發文叫停，另一方面，這個項目卻一直在建設中。那么黑龍江省的水泥行業到底處于什么狀態？是否還有市場空間？記者在當地也進行了調查。 這里是距離冀東水泥項目只有10公里遠的哈爾濱小嶺水泥公司，這個公司的廠區記者看到空空蕩蕩，沒有生產的跡象。公司總經理告訴記者，因為冬季銷售不好，從10月底，他們就停工了，今年冬季總共將停工五個月，員工們只能領到一半的工資。

50%的工資我們個人再去掉扣的個人保險，我們領的工資也就很少了。

記者：這5個月能去打打工，或者是找點別的活兒干嗎？

哈爾濱小嶺水泥有限公司 員工：在黑龍江冬季打工，活兒也不是太好找，大部分也很難找到就業的機會。

據了解，冀東水泥新上項目的產能相當于哈爾濱地區目前水泥銷量的近50%，和其他產品不同，水泥是一個銷售半徑很近的特殊產品，家門口上了這么一個巨無霸項目，無疑于雪上加霜。

在這種情況下，冀東水泥為什么執意要投資這個項目呢？

冀東水泥哈爾濱公司 總經理 周兆印：他的粉末是過剩的，他的熟料，因為現在去產能包括所謂指標是核定熟料的指標，黑龍江省近幾年一指熟料，他的熟料總量是不過剩的。

熟料指的是制造水泥的一種半成品，我們也調查了當地熟料生產的情況。賓州水泥有限公司有著兩條日產5000噸的熟料生產線，公司總經理告訴記者，因為產能過剩，他們不僅冬季需要停工，今年夏季也停工了。

黑龍江省賓州水泥有限公司副總經理 張永勝：今年5月份的時候考慮整個除了庫存比較大，積壓比較多，整個東三省整個水泥行業聯合起來實行限產減庫存，從5月15號到6月5號停產20天，為了消化原來積壓的庫存。

根據黑龍江省水泥協會2015年底的統計數據，全黑龍江省2014年水泥產量利用率為43.4%，而冀東水泥正在建設的熟料項目，產能利用率也71.5%，按照行業標準，產能利用率在80%以上才是比較正常的，顯然當地產能是嚴重過剩的。

在采訪時，黑龍江省建材協會正召集全省的水泥企業召開冬季錯峰停產的協調會，也就是說在從12月1日起，全省的水泥企業都要停工。

記者：你們錯峰的目的就是因為？

黑龍江省建材協會會長 韓世濤：實際兩個目的，一個重要目的就是東北在采暖期的時候避免污染疊加，第二個實際上就是控制產能，我們從行業的角度遏制產能，一個很必要的措施。

記者：一年有四個月的產能(過剩)。

黑龍江省建材協會會長 韓世濤：四個月，實際一年是五個月。

當地業內人士認為，冀東水泥違規而上，來自于國有企業的投資慣性，如果是民營企業早就停工了。

記者：深層次的原因是什么？

黑龍江省建材協會會長 韓世濤：企業投資沖動，有一種慣性，投資慣性還沒有遏制，還沒有到清醒的時候，2011年開始準備了，到現在他可能準備時間長，做一些投資，他有投入了，他需要剎車就很難了。

記者：就說說你們水泥企業的？你們是啥意見呀？

亞泰水泥負責人：產能過剩，他下來之后我們整個黑龍江市場全完，他現在是屬于違法違規，它這個現在是屬于違法違規，不符合產業部政策，還在上。

有沒有一個辦法企業既能實現投資又能不違反去產能的要求呢？實際上建材協會也提出了不少建議。歡迎企業在不新增產能的背景下，來進行投資。

黑龍江省建材協會會長 韓世濤：我們當時提出一個觀點就是一個思路，就是把哈爾濱周圍落后產能，不占優勢的產能讓它淘汰，等量置換給他，對整個市場調控是有利的。

記者：他不愿意做？

黑龍江省建材協會會長 韓世濤：為啥呢，你要淘汰這些產能需要拿錢，這個錢誰出，就沒有更好的辦法。

據了解，冀東水泥哈爾濱項目總投資高達17個億，卻不愿意拿錢淘汰產能，導致合規的產能置換遲遲未能完成。繼工信部兩度發文叫停未果之后，國務院辦公廳今年10月也給省工信委發文要求他們盡快整改。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這一次明確要求是發改委工信部聯系給我們下的，就是國務院發的。

記者：10月份又給你們發文了一次？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他們跟國務院報的，9月份報的，10月份反饋給我們的這個消息。

記者：現在要求你們有時間要求嗎？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時間上沒有，但是我們一直在積極做，我們爭取盡快把這個項目把它確定了。

記者：但是會不會都投產了，都點火了這方面還沒有？

黑龍江省工業和信息化委員會產業政策處 處長 李學東：那也沒辦法。

就在記者采訪離開時，這個項目還在建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