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半年之前，由于中國文學藝術基金會資助和參與組織的長征題材全國美術創作的緣故，我帶領一些知名畫家、文藝工作者們來到了江西瑞金，參加隆重的“藝術家重走長征路”啟動儀式。畫家們要在整個長征路上的20多個事件發生地深入生活、采風寫生、訪貧問苦，會見老紅軍戰士的后代，聽講父輩們的長征故事，以期對長征重大事件做些深入了解，增多一些切身體會，為創作出優秀的長征畫作而努力積累。其實，我們很多人內心或多或少都有困惑：長征之路，震絕人寰，其崎嶇悲壯，其困苦悲凄，爬雪山之高寒透骨，過草地之極度饑餓，都時時刻刻挑戰著人類生理耐受度的極限！一個搞地方接待工作的90后小年輕悄悄問我：“雙白主席，都沒有糧食吃了，怎么可能走過草地呢？”是啊，紅軍究竟是怎樣不可思議地戰勝這身體極限挑戰呢？究竟是什么，支撐了如此震撼的人類戰略大轉移？

馮雙白

記得到達瑞金的那天，晴空萬里，艷陽高照，在瑞金葉坪紅軍廣場上，我們向高聳威嚴、炮彈形的紅軍烈士紀念塔敬獻了花籃。禮畢之后，從北京重重霧霾中來到瑞金的我，受到藍天的召喚，不禁仰頭向上蒼望去，內心喝道：好一片藍藍的天啊！仔細端詳紀念碑上“踏著英烈血跡前進”八個金色大字，在湛藍湛藍的天色下強烈跳躍入眼，讓我怦然心動！

回城的路上，講解員的話音總在耳畔揮之不去：黨史料記載，這座獨特的塔，是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臨時中央政府根據中央人民委員會1933年7月11日第45次會議決定，在葉坪紅軍廣場興建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這幾個字，重重地踏進了我的心頭。正這樣想著，在一條熙熙攘攘的小街里，耳邊忽然傳來熟悉的《十送紅軍》的歌子：“一送（里個）紅軍，（介支個）下了山，秋風（里個）細雨，（介支個）纏綿綿；問一聲紅軍啊，幾時（里個）人馬，（介支個）再回山”……

那是從一個賣售小吃的攤位上小小的喇叭里傳來的歌聲。攤位的主人是一位老太太，頭上卻戴著一頂掛棱掛角的紅軍帽，雖然壓不住滿頭銀發，卻有一種別樣的萌態，可謂經營有“方”吧。我當時想：她是否也是當年紅軍的后代？她的親人出發后，回來了嗎？

在隨后的采訪中，我了解到一件自己原本從來沒有注意過的一個歷史細節：江西瑞金，在1933年11月，就建立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第一任中央執行委員會主席，是毛澤東。我突然意識到：從瑞金出發長征的紅軍們，絕不是被居心險惡者們污蔑的“流寇”，而是中華民族歷史上一個已經建立起自己國家名稱的“國民”！他們是懷揣著建國—護國—衛國—返國的極其崇高理想而踏上長征之路！

我為自己黨史學習的粗心而汗顏。事有湊巧，8月份里，中國文學藝術基金會向甘肅慶陽的南梁列寧小學贈送孩子們喜愛的圖書，為此，我帶隊到了南梁，并且滿懷感恩之心，向南梁革命烈士紀念碑敬獻了花籃。漢白玉的高大紀念碑，矗立在南梁的荔原堡里，北宋時期已名滿天下的荔原堡，城門上的題字還是宋仁宗所題。進了城門，再往深處走，看見一個叫做“清音樓”的古戲樓。1934年11月1日，陜甘邊區蘇維埃政府成立，第一任主席：習仲勛，時年21歲。當年，陜甘邊區蘇維埃政府成立大會就在這里舉行，戲樓后面的關帝廟，就是陜甘邊區蘇維埃政府舊址。關帝廟改作政府辦公地，給我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

以南梁為中心的陜甘邊革命根據地的建立，特別是蘇維埃政權的迅速發展和壯大，得益于當時《土地法案》、《糧食法案》等一系列政權法律和政策法規的正確設計和有效實施。南梁革命根據地的規模，引起了《大公報》的關注。1935年7月到9月期間的《大公報》，相繼以《陜匪勢猖獗》、《陜北軍事形勢轉變》等為題，報道了陜甘邊革命根據地的有關情況，引發了長征途中央紅軍的高度關注，最終形成了三大紅軍主力會師的歷史轉變，陜甘成為中國長征的落腳點和革命力量抗日的出發點。

畫家們重走長征路，收獲很大，很想有一個總結。為此，我陪同全國政協常委、中國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常務副主任胡振民同志，到延安參加“重走長征路”結束儀式。傍晚時分，夕陽的彩霞把延安大禮堂屋頂染成了金紅色，把棗園鋪滿了晚霞的火光。講解員告訴我們，扎扎實實建立了蘇維埃政權，打土豪分田地，實現土地改革，突顯一個民主政權的全新面貌，讓人民得到了實惠，爭取民族統一戰線，讓陽光照亮每一個人的心頭，使整個延安地區成為紅色根據地和抗日根據地，最終走向中華人民共和國的成立，有理想的照耀，是最重要原因。

當我把瑞金和南梁的兩塊蘇維埃共和國牌匾并列思考之時，當我把蘇維埃共和國的土地改革與棗園墻壁和西柏坡院墻上書寫的“保家衛田”四個大字聯系起來的時候，當我把1931年建立的“中華蘇維埃共和國”與1949年的中華人民共和國連接在一起時，突然找到了長征的歷史使命之軌跡：建國·分田—護國·衛田—離國·尋田—返國·得田！建立一個偉大的、充滿理想主義光芒的共和國，讓每一個老百姓居者有其屋，耕者有其田，老者有其養，幼者有其教，不就是紅軍戰士超越人類身體生理極限的共和國理想嗎？那是革命的理想，卻真實可以碰觸，可以具體握在手中。當胸中滿懷噴薄燃燒的理想之光和熱，身體極限的挑戰就創造出人類奇跡！

（作者系全國政協委員、中國舞蹈家協會主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