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家鄉湖南祁東一中高中畢業時,年齡還不到18周歲,那時候我們學校還沒有在學生中發展黨員的先例,所以我也沒能正式向黨組織提出入黨的申請。但家庭和學校老師的教育,使我從小對中國共產黨充滿熱愛之情。

1963年我正讀高二,擔任學校的團委副書記,是個政治上積極上進、學習上刻苦努力的學生。這年7月1日黨的生日那天,我們學校黨支部組織了一次特殊黨課,請著名的“狼牙山五壯士”之一、時任湖南衡陽軍分區后勤部副部長葛振林到學校作報告,除了教師中的黨員和入黨積極分子參加外,也擴大到學生干部。我懷著一種對英雄的敬仰和羨慕,聆聽了我平生的第一次黨課。

黨課報告會是在學校的禮堂兼學生食堂舉行的。禮堂外有一排醒目的黑板報,出黑板報的事正好在校團委由我負責。為歡迎英雄的到來,我特意安排在黑板報上寫下了“熱烈歡迎狼牙山五壯士的老英雄葛振林同志”的大標語,并摘登了“狼牙山五壯士”的事跡介紹。下午兩點多鐘,我們從教室搬著上課坐的椅子到會場坐好后,葛振林在學校黨支部書記唐貽定、校長劉集鳳的陪同下走進會場,老師和同學們都熱烈鼓掌歡迎。葛振林坐在主席臺上,在校領導對他作了簡要介紹后,開始給我們作黨課報告。

“狼牙山五壯士”的事跡,我們從語文教材中已學習過。但這次是面對英雄直接聽他講述“狼牙山五壯士”的壯舉,大家心中都有一種特殊的情感,會場上鴉雀無聲。他似乎知道我們大家的關注點和興奮點,一開始就從狼牙山戰斗和“狼牙山五壯士”的事跡講起。

葛振林回憶說:1941年,中國人民抗日戰爭進入到最艱苦的戰略相持階段,侵華日軍用很大的力量,在占領區大規模地推行“治安強化運動”和“清鄉運動”,將共產黨和抗日根據地的人民武裝作為主要的進攻對象。這年的8月中旬,日、偽軍出動7萬多人,對晉察冀抗日根據地進行空前規模的秋季大“掃蕩”。9月中旬,日、偽軍8000余人向以河北易縣管頭為中心的第一軍分區發起“清剿”。9月25日,晉察冀根據地黨政機關和一部分部隊被日、偽軍包圍在狼牙山地區。葛振林所在的第一團七連奉命執行掩護機關及群眾轉移的任務。他們依托山地有利地形,拼死同日、偽軍作戰,用地雷戰、麻雀戰等手段阻擊敵人,出色完成了掩護機關和群眾轉移的任務。根據上級的指示,七連在完成任務后必須迅速撤退,連里決定由六班留在陣地上掩護全連的撤退行動。葛振林是六班的副班長,他和班長馬寶玉帶領戰士胡德林、胡福才、宋學義進行掩護作戰,戰士們將團部留下的幾箱手榴彈分束扎捆,然后隱藏在棋盤陀最險要的兩個據點。這時,500多名日、偽軍從東西水村向棋盤陀進發。為了拖住日軍,六班戰士一直把敵人往山上引。日、偽軍采取掃射和炮轟方式,輪番發起沖擊。六班戰士扼守著棋盤陀的要道,英勇戰斗,堅守陣地,打退了日軍的多次猛烈沖鋒,殺傷敵人50余名。棋盤陀峰頂三面懸崖,無障可憑,無路可退。在班長馬寶玉的帶領下,他們同敵人激戰5小時。彈藥用盡后,就把石頭石塊砸向敵人。他們打光了最后一粒子彈、扔出最后一顆手榴彈后,終因寡不敵眾難以支撐。在最后的危急關頭,全班5名勇士寧死不屈,在將所帶的槍支毀壞后,縱身跳下了懸崖。馬寶玉、胡德林、胡福才3位戰友壯烈犧牲。講到這里,葛振林聲音哽咽了。那時候,我們還不懂得用鼓掌的方式來幫助他調整一下心中的悲傷,會場一片沉默。他停了好一會兒,才接著往下講。

葛振林深情回憶說,他真是命大,他同宋學義二人跳下懸崖后,身體被掛在絕壁的樹枝上,宋學義摔折了腰,而他傷勢較輕。兩人憑借頑強的毅力,艱難地爬上懸崖,被當地群眾發現,經救助后由民兵送往醫院。

狼牙山戰斗結束后,馬寶玉等5名戰士誓死抗日的壯舉,受到晉察冀軍隊領導的高度贊揚。1941年10月18日,軍區司令員兼政治委員聶榮臻、政治部主任舒同、副主任朱良才共同簽署頒布《晉察冀軍區關于學習狼牙山五壯士的訓令》,對馬寶玉等5名戰士英勇頑強的戰斗精神給予高度評價,號召全軍指戰員向五壯士學習。《訓令》中提出:“在每次戰斗中,高度發揚英勇頑強的搏斗精神,以戰斗的勝利紀念他們。在烈士犧牲地點,建碑紀念,并命名為狼牙山三烈士碑。對光榮負傷的葛振林、宋學義二同志,除通令嘉獎外,并各贈榮譽獎章一枚。”狼牙山五壯士的壯烈舉動,很快在邊區軍民中傳開了。

葛振林在黨課報告會上介紹說:他在狼牙山跳崖時受的傷治愈后,繼續投入了抗日戰斗和人民解放戰爭,直到中國共產黨領導人民趕走了日本侵略者,打倒了蔣介石國民黨反動派。他隨部隊南下參加湘西剿匪戰斗,最后留在了衡陽軍分區工作。

回憶自己參加革命20多年的經歷,葛振林在黨課報告中用一種深沉的語氣說:我們中華民族,在近代是一個飽受欺凌、飽經苦難的民族。特別是日本發動的侵略戰爭,給中國人民帶來了深重的災難。我入黨沒幾天,日寇的“大掃蕩”就開始了。他們對抗日根據地實行“三光政策”,見人就殺,見房就燒,奸淫擄掠,無惡不作,我的家鄉華北許多地方成了無人區,真是尸橫遍野、血流成河、天昏地暗、日月無光啊!咱們中國死了多少人啊!在抗日戰爭中,為什么我們當年要在狼牙山同敵人決一死戰?為什么我們幾個戰士在彈盡援絕時不怕死去跳崖,絕不當日本侵略軍的俘虜?這是黨對我們教育的結果,是民族的責任、階級的責任。我入黨時就宣過誓:“沖鋒在前,退卻在后,不怕犧牲,保守黨的秘密,永不叛黨,為共產主義奮斗到底!”有了這個堅定的理想和信念,我們就不怕艱難困苦,不怕流血犧牲。中國革命的勝利,正是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無數革命先烈用鮮血和生命換來的,是千千萬萬的共產黨員團結帶領廣大人民群眾艱苦奮斗得來的。我們這些從戰場上走過來的人對此倍加珍惜;在和平環境下,也希望老師和同學們對革命勝利的成果倍加珍惜。

熱烈的掌聲在學校禮堂響起,經久不息。葛振林的黨課報告,撞擊著我的心靈,在我的心中樹起了一個活著的英雄為黨和人民事業無私奉獻的標桿,也使我更加堅定了一個信念:向英雄們學習,聽黨的話跟黨走,努力爭取做一個光榮的共產黨員。

從祁東一中高中畢業之后,1964年秋天,我考入了北京師范大學學習。一進校,正值迎接新中國成立15周年,我們立即投入了國慶儀仗隊的訓練工作。10月1日上午,我和同學們一起參加了天安門廣場的慶祝活動。肩扛著國慶標語牌,歡呼著“毛主席萬歲”的口號,我們無比激動地從金水橋前走過。國慶活動結束之后,我滿懷著剛剛參加國慶活動、見到了毛主席等黨和國家領導人的無比興奮與自豪,向黨組織遞交了入黨申請書。爾后,經過黨組織的培養教育,自己終于成為了中國共產黨的一員。

葛振林的黨課報告對我的啟迪和教育,一直深深地銘刻在我的心中。而他也一直工作在我的家鄉衡陽。多年過去了,我雖然沒能再見到這位令我崇敬的英雄,但我在參加工作后的幾次回衡陽時,都向當地領導打聽過葛振林老人的情況,知道他1981年7月從軍分區的工作崗位上離休,擔任了衡陽市關心下一代工作委員會的主任。他以一位老黨員、老戰士的身份,熱心到學校為孩子們講戰斗故事,憶革命傳統,談人生理想。在離休后的20多年里,到200多所學校和有關單位作了400多場報告,并同全國各地區近萬名青少年進行書信聯系,用自己親身的經歷,對青少年進行愛國主義教育和革命傳統教育,被中央有關部門和湖南省、衡陽市授予“全國優秀校外輔導員”等一系列光榮稱號。

2005年3月21日晚,葛振林老人因病醫治無效溘然長逝,享年88歲。家鄉人民永遠忘不了這位為黨和人民的事業辛勤奮斗了一輩子的優秀共產主義戰士;我也永遠忘不了這位令自己崇拜和敬仰的“狼牙山五壯士”的杰出英雄。(作者系全國政協常委、全國政協文史和學習委員會副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