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部探討中產階級婚姻危機的情感電影，《45周年》非常有分寸地觸及了婚姻中的真正痛點，而這痛點是那么真實、實在，無法回避，如幽靈鬼魅，四十五年共存的歷史重量都無法將之碾軋、抹去。

最長情的告白是陪伴？

《45周年》在年度奧斯卡大戰中只獲得了一個演員獎的提名，在去年的柏林影展上也獲得了演員獎，但這部電影的亮點絕對不僅僅只屬于二位老牌歐洲影星精湛細膩的演出。作為一部探討中產階級婚姻危機的情感電影，這樣的主題一直以來也都是歐洲藝術電影特別青睞的，和諧，穩定，共容的中產階級生活狀態，一切不過都是看上去很美，它絕對代表不了人生的唯一終極選擇。

以日記體為結構的《45周年》，初看前面部分，有點令人提不起勁道來。一對知識分子、中產階級夫婦即將迎來四十五周年的結婚紀念日，不想丈夫收到意外來信，昔日在懸崖墜落殞命的舊情人尸體被找到了，據說容顏未變一如往昔。丈夫自此陷入對往事的追憶中一發不可收拾，妻子妒意橫生。

按照好萊塢通俗劇的路子，這么一個故事之后的走向，大概會是如何挽回困局，雙方最終達成和解，大團圓收場。治愈，溫情。觀看《45周年》前面部分的時候我甚至也有這種錯覺以致略感無聊，腦補到伯格曼《婚姻生活》來鄙視本片，但隨著影片敘事的深入，慢慢發現導演完全無意回避問題。想來這恐怕也是影片只在演員選項獲得奧斯卡肯定的原因。

其實早在影片開場出字幕的時候，導演已經有所暗示，背景聲是很明顯能分辨出來的拉幻燈片聲音。由后面的情節來看，這代表了背叛與謊言的視覺記憶的幻燈片即是激化影片沖突、深化二人矛盾、埋藏在漫長婚姻中始終隱而不爆發的毒瘤。再是剛開場不久，妻子遇到了鄰居、昔日的學生，寒暄中偶爾觸及的話題是夫妻二人撫養雙胞胎的不容易。這在某種程度來看，也對應了婚姻危機的主題。更重要的場景是“風景”。夫妻二人住在郊外鄉下，這部日記體影片每日的開場鏡頭都是凝固不變的曠野風景。這凝固的風景看似象征了二人恒在不變的情感，但由后來爆發的危機來看，風景其實是反諷的意象。風景只是表象。人世情感怎可能如曠野風景一般歷久彌新。

精神背叛是出軌嗎？

導演選擇的爆發點非常講究。夫妻二人某日突然興致勃發，跳完舞，又想做愛，但老邁的丈夫力不從心，半途而廢。這一行為本是想找回往日激情，重溫歷史，但在這里卻變成了某種觸及本質的隱喻。丈夫無法找回昔日的激情，卻在半夜跑到閣樓翻看昔日情人的老照片──于他而言，也許這才是真正值得銘記，永遠不會失落的真實歷史。而對妻子來說，這無疑是異常沉重的一擊，丈夫肉身無法再給予她愛的溫暖也許可以釋懷，但精神靈魂深處的背叛帶來的傷痛才是真正絕望的。

閣樓在這里也成了一個非常有表現力，具有深沉隱喻意味的空間。就像恐怖片中經常出現的閣樓意象一樣，閣樓在電影中成為精神毒瘤的象征，成為了揮之不去的歷史幽靈之寄存點，恐怖是如此實在。除閣樓外，影片中還有一個小物件，手表。妻子在紀念日前夕，一直想買一塊手表送給丈夫。手表在這里即是時間的指代，歷史的指證，但意外事件的爆發讓妻子打消了念頭，她已經無法再面對真實的歷史。

《45周年》的收尾是極端殘酷的，導演使用了嚴酷的反諷手法，讓觀眾充分看到婚姻生活的不堪與狼狽。在四十五周年紀念日上，衣冠楚楚的丈夫慷慨陳詞，激昂壯闊地表達了對妻子的無限愛意，演說完畢還壓抑不住痛哭。隨后，在著名的抒情樂曲，也是代表了上世紀六十年代最美好歷史記憶的名曲《Smoke Gets in Your Eyes（煙迷你的眼）》的背景音樂中，二人翩翩起舞。但此時的妻子已經無法正視丈夫的面容，舞廳中滿布的藍光不再代表憂郁深沉，而是一道反諷之光，最終，光照下妻子的斑駁身影成為了影片最后一個鏡頭，定格了真實與謊言、愛與痛、理解與背叛共存，脆弱不堪一擊的中產階級婚姻生活。

□LOOK（影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