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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保潔員墜樓身亡 生前曾因撿包未上交被公司辭退(圖)

2015年11月09日 10:10 | 來源: 北京青年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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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標題:女保潔員墜樓身亡 生前曾因撿包未上交被公司辭退

  女保潔員之死

  生前曾因撿包未上交被保潔公司辭退 警方認為死亡無外力作用不構成立案

  西安一家商場的保潔員自殺在了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此前她因撿到顧客的包沒及時上交,而被保潔公司辭退。

  警方在調查后,發現保潔員的死沒有外力作用,因此“不構成案件”;同時,對于是怎樣的外因作用于她的心理,致使她采取自殺,警方表示將不予深究。公司方面提供10萬元補償之后,該自殺事件不了了之。

  事情過去將近一個月,人們似乎已經淡忘,一個來自甘肅農村又窮又倔的女保潔員,怎樣背對這個她曾為之工作的商業中心、縱身一躍,死在了這個飛速發展的城市化進程的邊緣。

 

女保潔員墜樓身亡 生前曾因撿包未上交被公司辭退1

 

  城市的邊緣

  10月11日,53歲的陳粉霞從四樓墜下,跌落在標有“太奧廣場——鑄造都市繁華”字樣的污水井蓋不遠處,全程只發出了“嗵”的一聲。

  這聲悶響驚動了樓下美特斯邦威服裝店的一位導購姑娘,致使她驚懼之余撥打了120,開啟了這天下午的一場小范圍騷亂。120趕來了,他們宣布53歲的陳粉霞死亡,對尸體處理之后交由警方暫存。

  這是下午3點半,太奧廣場的人們圍聚了起來。一家養生會館的銷售員姑娘認了出來,此刻躺在1號樓和2號樓之間的死者是和自己一樣整日游蕩在各個樓群之間的廣場保潔員陳阿姨。

  留下遺言“我被開除了”

  太奧廣場是西安市大興新區的商業龍頭,而大興新區是西安市“城市規模化綜合改造的重要區域”,新區的建設讓西安市的城市化進程得以擴張至市民眼中原本比較邊緣的西郊。

  占地近20萬平方米的太奧廣場有著“西北第一大的華潤萬家旗艦店”,有“西北第一大國際級專業真冰場”、“西北第一個萬平兒童游樂體驗基地”……然而,擁有著若干“第一”的太奧廣場,并不接納陳粉霞為自己的員工。

  廣場行政人事部的鄭經理對北京青年報記者表示,陳粉霞屬于物業外包出去的保潔公司的,因為“不過我這關”,所以不是廣場的員工。整個太奧廣場將保潔外包給了三個公司:商場內部保潔由盟鑫負責,室外廣場則按片區分包給了美漪達和另一家公司。

  在受雇于美漪達的整整7個月后,陳粉霞墜樓身亡。看到這一幕的美特斯邦威服裝店導購說,她曾在此前兩天見到陳粉霞撿到了一個顧客遺落的包。

  7號樓的華潤萬家商場里面,盟鑫物業的保潔員李曉琴邊將墩布放在鼓風機前面吹晾,邊對北青報記者說起了她的舊相識陳粉霞,“有個顧客在三樓把包丟了,她撿了,沒有及時交。為這公司要罰她三千塊錢,她拿不出來。后來說罰一千,也沒有。最后他們經理就說:你走吧,不讓你干了。”

  從撿包沒交到罰三千、罰一千,再到開除,這個對于糾紛的過程描述,還得到了另幾位商場保潔員的證實。但他們都想不通,為什么罰錢和辭退能讓一個人走上自殺的絕路。

  “我被開除了,你們好好干吧。”據陜西一家電視臺的報道,陳粉霞曾在自殺前五分鐘給同事們留下了這樣一句話。陳粉霞在美漪達保潔公司的同事老夏告訴北青報記者,“被開除”的話她的確留下過,不過是留給和她一起“拾瓶子”的同伴,而后才傳到同事們耳朵里的。老夏說,陳粉霞脾氣有點“倔”,大家和她的關系都“一般化”。

  幾個美漪達保潔公司的員工將陳粉霞尸體留下的痕跡清理干凈,以此給這位他們并不相熟的前同事送了最后一程。陳霞人生中最后的“瘋狂一日”,很快歸于平靜。

 

女保潔員墜樓身亡 生前曾因撿包未上交被公司辭退2

事發后,一直有巡邏車在出事地點執勤

 

  不得停歇的保潔員們

  近來原本正是太奧廣場的好時候。9月初,一則商業新聞顯示這個“二環內最大的城市綜合體”有80%的入駐商戶已開業,而“西北最大華潤萬家”也將于9月底開業。10月15日,另一家商業網站重新包裝推送了這條新聞。一個保潔員的死亡,完全不在“太奧廣場”關鍵詞的新聞推送當中。

  就在15日下午,美漪達的保潔員們在廣場上集體勞作,為即將到來的“衛生大檢查”做準備。老夏一邊舉著工具清掃著廣場樓群的外體,一邊用濃重的陜北口音講起了保潔公司的事。

  據他介紹,美漪達保潔公司共有三十多位保潔員,其中七八個男工,“二十大幾個”女工。來自河南南陽的女工春華介紹了他們的工作模式:上午7點半到11點半、下午2點到6點是工作時間;晚上,“這邊撇個人,那邊撇個人”,對廣場衛生加班“照顧”一下。她自己和陳粉霞,都是加班的常客。“都是來打工的,就為給家里多掙點錢。不然你待著也沒事干。”春華說。

  所以美漪達一個月準休的四天假,對他們來說也無從享用。“紀律嚴”是另一項對于該保潔工作的描述,員工們被要求不停地在廣場以及各層的環廊上面游走打掃,不得停歇。

  “經理姓常。當領導的么肯定是會批評人。男的干活兒比較出力,女的干不好活兒的,她就喊叫喊叫。”老夏說,“但也不算是罵。”

  美漪達給保潔員們開的月薪是1600元,此外每加班一小時有5元酬勞。而陳粉霞在這之外,還撿拾飲料瓶子賣錢補貼家用。為此公司的經理曾批評她,不許她在上班時間撿瓶子。“他們經理那個人,心不壞,但是哎呀脾氣躁得很。”盟鑫物業的保潔員李曉琴說。

  保潔員們說不清,“太累”、“紀律嚴”或者是“領導批評”是否造成了陳粉霞的心理壓力。“每個人心里都有點啥事吧。”春華低頭繼續掃地。

  警方認為“不構成案件”

  陳粉霞墜樓之后,似乎沒有人對探究陳粉霞的內心感興趣。

  事發時接警的警員,是紅廟坡派出所的程慷直警官。當天下午他和蓮湖區公安分局治安大隊、分局刑警大隊的技術人員一同趕到現場,他們調查之后發現,陳粉霞的死并非外力作用,能夠認定的就是“高墜死亡”,因此不構成案件。至于是意外滑落還是自殺、有何誘因,“只能作推論”。

  “你知道這種事情一年有多少?”程警官點上一根煙,搖搖頭,示意“太多了”,“要說起來,人命關天,咋不是大事。但這個人形成了什么樣的心理壓力,這不是哪個法律能調整的,不屬于公安機關的職權范圍。我們只認定直接的行為,心理上的你沒辦法定。”

  所以,當時陳粉霞是在怎樣的情況下撿拾到了顧客的包,警方沒有去調取監控錄像進行調查。程警官認為,陳粉霞即便是沒有及時上交,也“僅僅是個態度上的問題”,不能成為公安機關追究責任、認定人家過錯的原因。

  同時,對于經理的處理方式和言行是否失當、保潔員和公司之間的勞動關系是否存在問題,警方也沒有權力去認定責任。“不去過多地深究了。我通知過了保潔公司的員工,可以來向我反映情況,但是沒有人來。”程警官說,“現在這社會,造成各種人心理壓力都會有。”

 

女保潔員墜樓身亡 生前曾因撿包未上交被公司辭退3

陳粉霞的兒子亢國先一家

 

  回不去的家

  甘肅省慶陽市鎮原縣,是“一個典型的農業縣”,也是全國592個國家級貧困縣和甘肅中東部18個干旱縣之一。在這里,工業基礎薄弱、交通條件落后、水資源短缺、文化教育負擔沉重,都被認為是脫貧的掣肘。

  10月13日,鎮原縣廟渠鄉源頭村的一戶農民遠走陜西西安,前去處理他們家一位外出打工的親戚“出的事情”。在西安市西郊、緊鄰著太奧廣場的二環以西,在這片城市的邊緣之地排列著的昏暗民房中,33歲的亢國先在其中他租住的平房里接待了親戚們,感謝他們來幫忙商量母親陳粉霞的事故。

  2012年,亢國先夫婦帶著娃來西安看病,從此邊打工邊就醫,在這個城市扎下根來。那年他們3歲半的兒子突發高燒,得了病毒性腦炎,之后留下個癲癇抽風的病根,幾年來花去了幾十萬資金也沒有治好。

  來西安后生的二胎,是個“女子”。兩歲零七個月的女孩在調皮玩耍,更加襯托著一旁行走遲緩、一言不發的哥哥。他們都不知道奶奶此刻躺在一家醫院的太平間里。

  總是抱怨“沒家”

  “我這會兒腦子,有點……”亢國先口音和鼻音一樣重,說話聲音低、開口幅度小,“我這個人太老實,就知道一天吃了睡睡了……農村人,話也說不出來。”這天晚上10點,在招待所安頓好了親戚后,亢國先獨自回到房子里,坐在母親生前睡的床上發呆。

  2013年的農歷臘月二十八,亢國先夫婦把只身在老家的母親陳粉霞接到西安,把老家的40畝地或賣或租處理掉,全家以務工人員的身份安頓到了這個城市的新家里。2014年一整年,陳粉霞的任務就是“看娃”。

  剛來的時候,兒子和媳婦怕她不適應城市生活,給她講了好多注意事項。她倔強地答:我這么大年齡了,我還要你們說?

  但不適應還是出現了。在家帶娃的陳粉霞“無聊”、“急”、“坐不住”。尤其是對這個行為有障礙的孫子,她沒有太多耐心。同院的一位大姐表示對她“有意見”。“畢竟是親孫子,你就好好帶孩子吧,她打,脾氣急得很。”她說。

  在眾人的描述中,陳粉霞個子高、黑瘦,性格很強。“見不得人說她。(她說)誰把我惹毛了,我就跟你死活也……”亢國先回憶起母親,“我兒子得病那年,她接受不了,想不通,不吃不喝,自己跟自己生氣。”

  陌生的環境壓得陳粉霞越來越急,在這個西安市郊的小平房里,她總是跟兒子抱怨“沒家”。

  “現在的年輕人,出來打工的多了,有住處就行了。要家干啥?”亢國先從未理解母親的抱怨。

  城市里沒有“鄉紳”

  當性格強悍的陳粉霞在村里跟人起矛盾時,沒人能管得了,最后的解決方案往往是:找“鄉上的”、“有威望”的人來調解。

  亢國先對這類人的描述,和傳統社會對于“鄉紳”的定義高度一致:當地文化人士、宗族元老,有威望能服人。

  城市里沒有“鄉紳”,但能提供工作崗位。

  今年3月12日,陳粉霞把娃交給兒媳照看,自己找了一份保潔員的工作。每個月能掙1600元工資外,她還加班掙錢、撿瓶子賣錢,盡可能補貼家用。兒媳婦回憶說,自己“婆子”近三個月來沒有歇過一天,還曾對她說自己中午吃飯的時間都沒有。亢國先不想讓年過五旬的母親這樣拼命,認為自己做木工一天掙一百五十塊也已夠用。

  但陳粉霞似乎對這個工作機會格外珍惜。“她這工作干起來,不讓人站一下,走得不停。”亢國先說,“帶班的經理特別愛說,總是‘嘚嘚’她,一會兒不讓歇。但老人有些事也瞞著我不跟我說,怕我不讓她干。我讓她到華潤萬家里面去工作,她又說‘干不了’,又害怕把現在的工作丟了。”

  保潔員李曉琴還記得,一次他們華潤萬家商場的盟鑫物業招聘——同樣的工資,盟鑫物業的工作范圍在商場室內,“不曬太陽”、“風吹不著雨淋不著”。但應聘需要報名,而陳粉霞因為不識一個字,沒法填寫報名表所以只能放棄。

  有一天母子二人一同出門上班,亢國先又勸起母親不要工作了,陳粉霞說:現在媳婦兒能帶住這兩個孩子,我給你掙一點是一點。說罷,她朝北,亢國先朝南,各自去上班。

  “想不通為啥這么急”

  10月11日下班,亢國先下了工回到家,看見母親沒在。

  他囑咐餐桌前的一雙兒女不要動筷子——開飯不等,陳粉霞會發脾氣。亢打了幾個電話,陳的手機都是關機狀態;他隨后趕去太奧廣場,沒有見到母親,而是見到了帶班的常經理。對方告訴他說母親出事了,讓他去一趟派出所。在那里,亢國先從民警嘴里知道了母親的死訊。

  “她一切都好好的,早晨去上班時也沒說什么。”兒媳婦說,“也沒聽老人這兩天說過撿包啥的事。”

  事發后,美漪達保潔公司位于廣場地下一層的辦公地點始終大門緊鎖,常姓經理也沒有露面。目前,公司方面拿出的解決方案是:賠償亢家10萬元。

  亢國先夫婦不相信老人會主動昧下所撿來的包,因為他們在她工作的7個月來“沒聽說過拿別人東西”;他們只見到過,在這個外來人口扎堆的院子里,有人給母親遞過不穿的舊衣服,陳粉霞是會拿起來的。

  保潔工們聊起來都說“不值”:“有命在能給兒子掙錢啊,誰知道她……”

  亢國先說,他想不通母親為啥這么急。“去年我掙了六七萬塊錢,我們農村來的,這還可以了。等上兩年,我在老家鎮上給你買個樓房,多好。”他又想起自己怎樣回應母親的抱怨,“要家干啥?”

  甘肅老家來的親戚們商量的一個主要議題,就是怎么把陳粉霞“送回去”安葬。

  但他們的愿望注定只有落空。15日,接受采訪的紅廟坡派出所程警官用一句話斷了他們的念想。

  “農村都想著入土為安,但殯葬法出來以后各地都有殯葬條例。”程警官掐滅了煙,淡然說,“我們這里,肯定是要就地火化的。”

  本版文并攝/本報記者 薛雷

 

編輯:王瀝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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