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億元國畫贗品案背后:學生作業變大師作品

2015年08月09日 19:49 | 來源:長江新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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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京海淀區四季青鎮馨雅大廈四樓,“飛鴻神馬藝術中心”大門緊鎖。這里是民間社團組織北京中國畫研究會會長閻飛鴻的展覽室兼畫室。

  隔壁的業主告訴記者,他已經有六七年沒有見到“藝術中心”的大門打開了。而七年前,正是“閻飛鴻涉嫌售賣贗品名人字畫進行詐騙”一案進入公安偵查程序的時間。

  在那之前的三年內,北京開發商劉優良時常出入飛鴻神馬藝術中心,從閻飛鴻手里收購“名人字畫”。

  “畫室里除了閻飛鴻和北京中國畫研究會的藏品,還鎖著我從閻飛鴻手里買的200多幅字畫。”劉優良告訴記者,屬于他的200多幅字畫,均是贗品。

  長江新聞記者王海琦 發自北京、河北

  贗品

  2008年6月初的一天,劉優良帶著閻飛鴻來到河北石家莊正定縣。閻飛鴻帶來的兩幅字畫以34萬元的價格賣給劉優良的朋友——河北開發商謝秋偉。其中一幅字畫“作者”是啟功。

  次日上午,劉優良與閻飛鴻就被當地警方帶走。事后,劉優良從謝秋偉口中得知,交易當天,買家就拿著剛買的“藝術品”找人鑒定,發現都是偽品,而隨字畫附帶的“權威機構鑒定證書”,也是偽造。

  2008年6月4日,正定縣公安局對此案立案偵查,并將閻飛鴻拘留。

  當地警方告訴劉優良,被帶到公安局當天下午,閻飛鴻“承認了自己的犯罪事實”,并“交代”他已經賣給劉優良的“名人字畫”,也全都是贗品。

  正定縣公安局副局長高國向長江新聞(微信號:cjrnews)記者證實了此情況,他說:“對犯罪事實的偵查沒有任何問題。”

  2008年9月,正定縣公安局退還劉優良一部分購畫款,數額是1120萬,并向他調取了收買的99幅假畫。期間,正定縣公安局委托專家,對調取的字畫進行鑒定,結果顯示,送鑒的90多幅“名人字畫”均為贗品。

  至今為止,“閻飛鴻涉嫌售賣贗品名人字畫進行詐騙”一案在河北正定縣公安局已壓了七年多,偵查結束后,便再沒有實質性進展,期間,閻飛鴻兩次被拘留,又兩次取保候審。

  今年7月30日,北京中國畫研究會發布“緊急通告”稱,劉優良伙同謝秋偉設圈套做假交易報假案,個別公安人員徇私枉法濫用職權違法辦案,誣告陷害閻飛鴻。通告還稱,閻的取保候審已經被撤銷。

  接受記者采訪時,閻飛鴻不時強調自己是“受迫害的對象”:“劉優良想把我的畫和雕塑全部霸占,我的每一樽雕塑價值都上百萬。”

  閻飛鴻告訴記者,他甚至不知道劉優良的三百幅假畫來自何處,“他的畫都是從社會上收來的,跟我沒有關系。”

  就此情況,正定縣公安局副局長高國證實,閻飛鴻當初已承認了犯罪事實,并稱“偵查已結束,犯罪事實清楚,口供記錄里都有”。他說,目前正定縣公安局仍在向河北省公安廳申報轉移,把案件轉移給省廳接管。

  在多次接觸后,高國向劉優良的代理律師強調:“這個案子為什么辦不下去,你們明白啊。”

  至于“明白”什么,并未明說。

  中間人

  整個事件背后,是一條贗品國畫交易的產業鏈條,一幅假畫從高仿“鬼手”到贗品“掮客”,層層包裝后,再賣給收藏者,而一些官員則中檔了這起交易中的“中間人”角色。

  劉優良告訴記者,當初他從閻飛鴻手里買畫時,“中間人”便是時任北京四季青鎮的某位領導。

  2002年,劉優良打算在北京四季青鎮投資,“我是外來戶,一定要跟當地領導搞好關系”。這位領導便是他要結識的首要“目標”。劉優良說,“他讓我干啥,我就趕緊給干啥。”

  在此期間,劉優良接到最多的“任務”,便是扶持“藝術家”閻飛鴻。經“中間人”介紹后,劉優良在2003年底認識了閻飛鴻。

  在這一過程中,“他(指這位領導)把閻飛鴻包裝成了一個大藝術家形象。”劉優良說, “這為后來的賣假畫做足了鋪墊。”

  劉優良多次被邀請到閻飛鴻的畫室去欣賞從研究會拿出來的作品。幾次之后,劉優良開始動了收購的念頭。

  2006年上半年的一天,閻飛鴻拿出了一本已故畫家郭大有的畫冊給劉優良觀賞,“他告訴我,郭大有去世后,遺孀找到研究會,要把留在研究會的字畫處理掉。”

  劉優良說:“這是一個好機會,家屬主動要賣畫,價格還可以往下壓。”

  原本定價四萬元一平尺的字畫,最后被壓到了兩萬。

  這只是開始,其后的三年內,在“中間人”的“推薦”下,劉優良從閻飛鴻手里陸續購買300余幅“名家字畫”,“價值”共計約1.4億元。

  “受騙都是因為貪婪,我也沒有例外。”每當買畫回來后,劉優良就開始上網查詢,他所買的字畫按市場價可以賣多少錢。

  在他收購的“名家字畫”中,有一幅齊白石的花鳥蟲魚手卷,這花了他一百余萬,“如果是真跡,在當時可以拍賣到上千萬。”

  后來,劉優良得知,通過這位“中間人”買畫的,不止他一人。

  在上報中紀委的案件說明材料中,劉優良稱,“中間人”通過這樣的方式,“讓四季青鎮的多家企業購買閻飛鴻出售的‘名人字畫’,并從中牟利2億多元”。

  “這幾乎是圈內公開的秘密”,劉優良說,開發商們在酒桌上聊天的時候,經常會聊到這個話題,甚至有些人買畫的時候就知道是假的,但為了在開發項目中得到更多的“好處”,這樣做并不吃虧。

  長江新聞記者見到了劉口中的這位“中間人”。

  他說,四季青鎮確實有不少企業家收藏了閻飛鴻的作品,“閻飛鴻是國家一級美術師,在建筑裝飾方面也有很深的造詣,于是,四季青鎮的開發商們在裝修時,經常找到閻飛鴻,詢問一些裝修意見。作為報酬,他們會花錢收藏幾張閻飛鴻的作品。”

  “我不可能幫別人賣畫。”“中間人”說。

  在劉優良的代理律師田劼看來,這則是一場商人、官員與畫家之間的關聯交易,四季青鎮的這位領導在整個事件中扮演了一個“站臺者”的角色,“他先把閻飛鴻包裝成一個中國畫大師,博取開發商們的信任后,再為閻飛鴻‘拉生意’,用‘饑餓營銷’的方式賣畫給開發商”。

  這并非個案。

  今年6月初舉辦的第36屆財產保護與財富創造論壇上,有專家表示,在北京海淀、昌平、通州等地,也存在書畫買賣的關聯交易,“企業主在買一些畫的時候,可能和政府官員與藝術家之間因為置換土地,產生利益輸送”。

  “掮客”與“鬼手”

  案發后,劉優良的代理律師從高國口中得知,閻飛鴻從北京潘家園市場上以低廉的價格收購假畫,再轉手賣出去。而為閻飛鴻提供假畫的,是一個姓熊的商人。

  長江新聞記者獲得的一份購畫收據顯示,2007年11月5日至24日,閻飛鴻向熊姓商人支付“購畫款”19次,每一次的金額從兩萬元至十萬元不等。

  實際上,如熊姓商人一般的贗品“掮客”并不少。他們熟知行業市場,周旋于各大畫廊、拍賣行和買家之間,在字畫銷售中謀取利潤。

  有藏家盤點過這一人群和贗品國畫集散地的分布圖:天津主要在鼓樓一帶,南京假畫則主要集中在夫子廟和清涼山古玩市場等區域,而安徽仿品則主要集中在古徽州黃山地區,北京的高仿畫集散地在潘家園與琉璃廠。

  杜宇龍(化名)在北京琉璃廠開了一家書畫店,專賣名人字畫的高仿品,若想在他的店子里買畫,需要有熟人或者老顧客介紹。他告訴記者,在潘家園和琉璃廠等地,名人字畫的高仿品隨處可見,交易也日漸公開化。

  一般而言,字畫的仿真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同代競仿,另外一種是代代學仿。在同代競仿中,可能是一個老師的幾個學生一起臨摹老師的字畫,好的就流傳下來了。也可能是學生仿得逼真,然后由知名的老師簽署自己的名字,成為下一代學習的范本。

  但更多的,還是高仿畫師為賺錢而臨摹的作品。

  一般而言,字畫的仿真有兩種形式,一種是同代競仿,另外一種是代代學仿。在同代競仿中,可能是一個老師的幾個學生一起臨摹老師的字畫,好的就流傳下來了。也可能是學生仿得逼真,然后由知名的老師簽署自己的名字,成為下一代學習的范本。

  但更多的,還是高仿畫師為賺錢而臨摹的作品。

  杜宇龍向記者展示他的“藏品”,“很多高仿品都是美術學院的學生和不知名的職業畫家畫的。”

  幾乎每一個“基層字畫販子”都有自己的畫師資源,每月定期收購。

  “一些不太知名的實力派畫家,如果把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基本賣不上價錢,但若署上知名畫家的名字,價錢就高得多。”

  中國詩書畫研究院副院長崔茂森告訴記者,中國的美院每年都輸送出一大批“鬼手”,他們的實力都很不錯,但因為自己還太年輕,知道的人不多,只能靠仿作來積累資本。而在這場收藏熱中,大多數人都被金錢擊敗,成為造假產業鏈中的專業人才。

  天津美術學院國畫專業學生張琳(化名)告訴記者,天津鼓樓一帶的“字畫販子”們經常光顧學校。有學生把平時練習臨摹的作品賣給他們,一幅畫有500元左右的收入,甚至有同學常到鼓樓去“接私活”。

  “如果有固定的賣畫渠道,完全可以以此來維持生活。”清華大學繪畫系國畫專業研究生曹潤清介紹,有人會到學校來收購學生們平時臨摹聯系的作品。

  但更多的同學沒有固定的銷售渠道,他們只能自己想辦法做推廣,“主要是把自己的作品放到網絡上宣傳。”高仿名人字畫在國內各地的收購價也不盡相同,“北京的價錢應該是最低的。”杜宇龍說,在北京,收購價一幅一兩百元到上千元不等。

  四川大學美術系研究生崔曉瑩告訴記者,她的同學臨摹或創作一幅畫,可以賣到幾千元,“這個價錢還算便宜的。”

  圈子

  在中國詩書畫研究院副院長崔茂森看來,臨摹名畫本來是一個學習過程,進入市場后,卻推動了贗品的泛濫,且成了“字畫販子”們牟利的工具。

  根據字畫的“真實度”,書畫商杜宇龍賣出去的價錢有四個層次,“一般的幾百塊一幅,稍微好一點的幾千塊。再高一個層次的,要數萬元至數十余萬一幅,這比收購價高出幾倍。”他說:“最高層次的高仿畫,可以做到以假亂真,放到拍賣會,按照真跡的價錢賣。”

  在杜宇龍從事的行當,還有一個不成文的“規矩”:一個朋友圈子里的人,才能相互買賣。構成杜宇龍高仿畫交易圈子的,主要是他的老顧客、下線和上線。

  他所說的“下線”,指的是給他提供作品的學生和非知名職業畫家,而“上線”則是可以接觸到“權貴”的人,在這個圈子里,杜宇龍扮演者“基層字畫販子”的角色,而他的“上線”則是“高級字畫販子”。

  他的“上線”介入的生意,一般都是“大單子”。

  杜宇龍告訴記者,就在前段時間,有兩個遼寧商人,買了近兩個億的名家字畫收藏,而且全是徐悲鴻、張大千等人的作品,“應該都是高仿品,圈子里都賣瘋了。”

  為此,杜宇龍還給他的“上線”提供了幾張畫,在他的圈子里,只有他的“上線”才能把畫賣給富商,他說:“名家字畫是建立在相互信任基礎上的交易,不是誰拿著畫,都能賣進去,想要賣畫,先要打進買畫人的圈子里。”

  “上線”們往往會對收來的高仿畫再做一道加工:為字畫制作一套“權威機構鑒定證書”,讓它看起來更像名家真跡,然后再以更接近市場價的價錢賣出去,中間的利潤可達到收購價的數十甚至上百倍。

  “我賣畫給‘上線’的時候,會告訴他實情,至于他怎么忽悠‘土豪’商人,我就管不著了。”杜宇龍告訴記者:“有些錢只有他們才能掙到。”

  “擁有資本的富商們并非都真的懂收藏。”在中國詩書畫研究院副院長崔茂森,在這一過程中,有的富豪喜歡用錢砸到自認為的好東西,演繹著自己的收藏故事。

 

 

編輯:曾珂

關鍵詞:億元國畫贗品案 億元國畫贗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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